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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同治帝微行纵乐 圆明园谏阻兴工(1)


  却说同治帝亲政后,复加上两官皇太后徽号。东太后加号康庆,西太后加号康颐。两太后颐养深宫,比前日垂帘听政时,劳逸似乎不同。东太后很是畅适,独西太后尚有雄心,仍不免侦察朝政,监督嗣皇。所以同治帝往来两宫,于嫡母前尝依依不舍,于本生母前,恰是阳奉阴违。西太后察言观色,料知同治帝隐衷,时常衔恨。好在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陕甘总督左宗棠复奏报关陇大定,甘回叛酋马化龙受擒,陕西叛酋白彦虎虽仍被逃脱,也不过残喘苟延,现正进军西域,设法缉拿等语。朝旨一一俞允,并论功行赏有差。西太后以时局升平,也暂把懊恼心肠搁过一边,整日里,在宫中寻乐,借诗酒以陶情,借声歌以寄兴,有时或挥毫作书,有时或临池学画,到也清闲自在,不愁不烦。

  只同治帝旷达性成,不喜羁绊。临朝以外,虽有后妃等作伴,无奈每日相见,不过尔尔。多情还是无情好,真花不及野花香。因此乐极生厌,不免有些憎烦怕腻起来。随从有近侍两人,最为狡黠,一名文喜,一名桂宝,私下窥透圣意,怂恿同治帝微行。同治帝道:“微行原是有趣,朕所最喜欢的。但从前朕尚童稚,两宫太后及满朝王大臣待朕尚宽,所以朕好微行。现在朕已亲政,比不得从前时候了。”

  文喜道:“万岁爷的圣旨,奴才恰是不解。据奴才愚见,越是亲政,越好微行。”

  同治帝愕然道:“你怎么说?”

  文喜道:“亲政二字,便是万岁爷独揽大权的意思。万岁爷要怎么行,旁人不能说句不得行,这乃叫作亲政。”亏他解释。

  同治帝道:“政是政治的政,微行不好算政治。”

  桂宝道:“从前唐太宗、宋太祖等,统是旷代明君,也是时常微行。本朝圣祖、高宗南巡西狩,何尝不是微行的变相!就是世宗睿皇帝,最称明察,也是从微行得来。万岁爷缵承祖武,为什么不好微行呢?”

  同治帝道:“你的说话恰也有理。今夕便出去逛一会子,也好散一散闷,你等须紧紧随着,不得有误。”同治帝尚有一隙之明,偏被若辈朦词诳蔽,可见小人是万不可近的。

  文喜、桂宝齐声道:“谨遵圣旨。”

  这夕月色微明,宫中混出三个人物来。前后两人统是戴着瓜皮帽,穿着黑背心,没甚装潢,就是文喜、桂宝。当中这一位,衣帽与两人差不多,只帽上缀着一粒绝大的明珠,光芒闪闪;背心独是玄色,有精致的龙团,就贡缎中织出,鲜明无匹,便是统一江山的同治帝。三人迤逦前行,到了东华门,有门官守者。由文喜与他附耳数语,即放令出去。信步间已入市中,转弯抹角走进去一条胡同,恰有几处娼寮妓馆。文喜道:“万岁爷要进去一逛否?”

  同治帝道:“此处不要照旧称呼,须隐姓埋名方可。”

  文喜便恭请特旨,同治帝道:“你等呼我为少爷,我便叫你作阿喜,桂宝易名阿宝,可好么?”

  两人唯唯应命。文喜拣了一个清静的妓寮,导同治帝踱入门中。即有鸨奴等欢迎,引进内厅。献茗后,文喜向鸨奴道:“咱们大少爷来此闲逛你家,所有姑娘儿不妨一概出来。”

  鸨奴应声出去,霎时间有妙妓三四人,打扮的粉白黛绿,联翩趋入。见了同治帝,俱屈膝请安。同治帝叫她免礼,诸妓站立两旁,任同治帝默默品评。同治帝瞧了这一个,又瞧那一个,统是从头至足的审视,面庞儿有方的,有圆的,有长的,与宫中妃嫔相比,到也相去不多。独有一副汉装打扮,迥乎不同,厌故喜新,人情同然。妖艳之中另具一副袅娜态度,还有一对对的小小金莲,掩映石榴裙下,瞧将过去统不过三寸左右,这乃是诸妓特色。惹得那少年天子目荡神迷。

  文喜等料知皇上中意,便嘱鸨奴设席,所来妓女,俱令侍宴。绿酒红灯之夕,眉挑目语之辰,软语绵绵,柔情脉脉;迨至酒意半酣,歌声继起,幽韵如娇莺啭谷,清声如雏燕寻巢,杂以铜琶铁板,按节合音;几疑是身入广寒,神游仙府。已而歌场寂寂,玉漏迟迟,陈王留洛浦之踪,神女叶高唐之梦。莲钩半握,觉控送之皆宜,脂泽微醺,触芬芳而欲醉,一夜的倒鸾颠凤,曲尽欢娱,似乎宫中妃嫔没一个如她柔媚,没一回有此风流。写尽色荒。

  只恨良宵乍短,曙色忽明,同治帝略睡片刻,便由文喜、桂宝催他回踪。没奈何辞却香巢,返归帝阙。朦朦胧胧地临了一回朝,即至别宫小睡。

  到了傍晚,又去寻那文喜、桂宝两人,追述昨晚乐趣。文喜道:“这种粉头,尚是颜色平常,不足为奇。万岁爷若令人采选,西子、太真,可重致哩。”

  同治帝道:“官中不能采纳汉女。从前先考崩逝,梓宫回京,什么牡丹春、海棠春,都被母后撵逐。朕若再要采选,那活祖宗肯准我么?”也是回顾之笔。

  文喜想了一会,随道:“先皇帝在日,曾因祖制难违,想了一个变通法子,把四春娘娘住居圆明园内。可惜园已被焚,否则仍好照办哩。”

  桂宝道:“目今四海承平,八方无事,这园子不好重建么?”

  同治帝只是摇头。文喜道:“万岁爷尚有何疑?”一鼓一吹,煞是好看。

  同治帝道:“无端兴起土木,无论母后不允,就是王大臣等,也要谏阻。”

  文喜道:“这且不妨。”

  便与同治帝附耳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乐得同治帝心花怒开,便赞道:“亏你想得周到,朕明日下旨便了。”

  次日即谕饬总管内务府大臣,重筑圆明园。略称:两宫皇太后保祐朕躬,亲裁大政,十有余年,尚无休憩游息之所,以承慈欢,朕心实为悚仄。着总管内务府大臣设法捐修圆明园,以备圣慈燕憩,用资颐养等语。这旨下后,内阁御史沈淮,仗着赤胆忠心,就来奏阻。无非说是帑藏支绌,请暂展缓等因。同治帝未曾细览,便提笔批斥,抬出“尊亲养亲”四字,当头一驳,题目恰是正大。即刻发出。台官等因沈淮被斥,不敢续奏,只得去劳动恭王奕訢,要他出场谏阻。奕訢道:“这事不知是太后主见,抑是皇上主见?待我探听的确,以便进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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