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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回 金主亮分道入寇 虞允文大破敌军(2)


  金主亮连得警报,忧怒交并,拟即向清河口济师。偏有宋老将刘锜用兵扼住,水中暗伏水手,遇有敌舟,用钉凿沉。亮又不敢径渡,没奈何改趋淮西。淮西守将王权,由锜所遣,独不从锜命,闻得金兵大至,即弃了庐州,退屯昭关。金主亮渡淮入庐州,权又自昭关退保和州。未几,又退屯采石。锜闻亮已渡淮,也只得引还扬州。亮进陷和州,又遣高景山率兵攻扬州,锜适患病,自扬州退驻瓜州,扬州被陷,沿江上下,难民塞途。锜力疾趋皂角林,收抚流民,并命步将吴超、员琦、王佐等,整军御敌。金将高景山领兵前来,气势锐甚,锜跃马径出,麾军突阵。

  金兵分作两翼,来围锜军。锜左驰右骤,督众死斗,约有两个时辰,马受伤致蹶,锜遂下马步战,杀开一条血路,回趋本营。高景山从后追蹑,约半里许,道旁列有丛林,一声号炮,林中突出许多弓箭手,攒射金兵,金兵多半中箭,只好退去。这弓弩手系王佐步卒,佐见主帅被围,一面设伏,一面往援,可巧锜退敌进,遂督弓弩手,射退敌兵。锜回营易马,复招集各将,追击高景山。景山不及预防,被锜一马冲入,手起刀落,砍落马下,余众大溃,锜乃收兵回营。为此一战,锜病益剧,乃上疏求代。

  时两淮警耗,迭至临安,高宗召杨存中至内殿,商议避敌,且命转询陈康伯。康伯闻存中到来,从容延入,解衣置酒,与商大计。存中道:“主上又思航海去了。”【想是还有余味。】

  康伯道:“我已闻有这般消息,明晨入朝,当极力谏阻。”

  存中意亦相同,尽欢而散。康伯于次日入奏,极陈航海非计,高宗亦颇感悟,康伯乃退。不意隔了一夕,忽接到高宗手诏,内有“敌若未退,当散百官”等语。专想逃走。康伯愤甚,竟取了一火,将手诏焚去,且驰奏高宗道:“百官岂可散得?百官一散,主势益孤,臣请陛下发愤亲征,前时平江一役,陛下曾记忆否?”【应七十回。】

  高宗被康伯一激,方有些振作起来。仍是一种侥幸思想。乃命知枢密院事叶义问,督师江、淮,往视锜疾。中书舍人虞允文,参赞军事,杨存中为御营宿卫使,择日亲征。殿中侍御史陈俊卿上言:“张浚忠荩,决可起用。”

  高宗因复浚原官,召判建康,并褫王权职,编管琼州,命都统制李显忠往统权军。召刘锜还镇江养疴,兼顾江防。

  锜留侄汜,率千五百人扼瓜州。都统制李横,率八千人为援应。金主亮陷没两淮,分兵犯瓜州。汜用克敌弓,接连发矢,金兵却退。叶义问到了镇江,见锜正病剧,未便与论战事,但令李横暂统锜军,督兵渡江,且饬刘汜继进。横以为未可,独汜颇欲出战,入问诸锜。锜意亦与汜相反,但摇手示意。汜尚未信,拜家庙而行。义问复促横并进,横不得已,与汜同时渡江。甫登对岸,蓦见敌骑奄至,似狂风骤雨,迎头冲来。汜不禁胆怯,下舟返奔。【少年使气,往往如是。】横孤军当敌,眼见得不能支持,左军统制魏俊,右军统制王方,陆续战死。横慌忙却走,连所佩都统制印,俱致失去,部军十死七八,徒落得血满长江罢了。

  义问自得败耗,亟走建康。遣虞允文驰往芜湖迎李显忠,交代王权军,乘便犒师。允文到了采石,王权已去,显忠未来,军士三五星散,均解鞍束甲,坐列道旁。及见了允文,方起立行礼,通报各队将弁。统制时俊等出迓允文,允文才入帐中,忽有侦卒来报,金主亮已渡江前来了。【令人愕然。】

  原来亮闻瓜州大捷,即筑台江上,自披金甲登台,杀马祭天,并用一羊一豕,投入江中。下令全军渡江,先济有赏。蒲卢浑进谏道:“臣观宋舟甚大,行驶如飞,我舟既小,行驶反缓,水战非我所长,恐不可速济。”

  亮怒道:“汝昔从梁王【疑指兀朮】追赵构至海岛,曾有大舟么?”

  侍卫梁汉臣道:“诚如陛下所言,此时若不渡江,尚待何时?”

  亮转怒为喜,即在岸上,悬设红旗黄旗,号令进止。长江上下,舳舻如织,亮独乘龙凤大船,绝流而渡,采石矶头,钲鼓相闻。各将都面面相觑,不发一言。独虞允文慨然起座,语诸将道:“大敌当前,全仗诸公协力同心,为国杀敌。现在金帛诰命,均由允文携带至此,以待有功。允文一介书生,未娴戎事,亦当执鞭随后,看诸公杀贼建功哩。”

  诸将经此数语,也一齐起立道:“参军且如此忠勇,某等久效戎行,且有参军作主,敢不誓死一战。”

  正要汝等出此一语。允文大喜,惟随从允文的幕僚,掣允文衣,密语道:“公受命犒师,不受命督战,若他人败事,公忍受此咎么?”

  允文怒叱道:“危及社稷,我将奚避?”

  乃命诸将严阵以待,分戈船为五队,两队分列东西两岸,作为左右军,一队驻中流,作为中军,还有两队,潜伏小港,作为游兵,防备不测。部署甫毕,敌已大呼而至,亮在后面,自执红旗,麾舟数百艘,鱼贯前来。霎时间,已有七十艘渡至南岸,猛薄宋师。宋师见来势甚猛,稍稍退却。允文督战中流,拊统制时俊背上,婉颜与语道:“将军胆略,素传远迩,今退立阵后,反似儿女子一般,威名宁不扫地么?”【遣将不如激将。】

  时俊闻言,即跃登船头,手挥双刀,拚命相搏。军士亦努力死战,两下里相持不舍。允文复召集海鳅船猛冲敌舟,敌舟不甚坚固,被海鳅船锐角相撞,沉没了好几艘。他尚仗着多舟,半死半战,直至日暮,尚不肯退。允文也觉焦灼,遥见西岸有许多官兵,陆续到来,便即驶舟拢岸,登陆招呼,约略询问,方知是光州溃卒。眉头一皱,计上心来,遂与语道:“你等到此,正好立功,我今授你旗鼓,绕道从山后转出,敌必疑为援兵,定当骇走了。”

  大家依计,受了旗鼓,欢跃而去。允文复下舟督战,不到片刻,那受计的军士,已绕出山后,携着大宋旗号,踊跃前进。金主亮果疑是援军,抛去红旗,改用黄旗,麾兵退去。允文又命强弓劲矢,尾击追射,把金兵射毙无算。直至金兵均退至北岸,方才收兵。亮还至和州,检点兵士,丧失甚多,遂迁怒各将,捶杀了好几人。

  蓦有警信传至,曹国公乌禄,已即位东京,改元大定。亮不禁拊髀长叹道:“朕本欲平江南,改元大定,不料乌禄先已如此,这难道是天意不成?”

  因从文牍箧中,取出改元拟诏,有“一戎衣天下大定”等语,指示群臣,并与语道:“乌禄既叛,朕只好北归,平定内乱,再来伐宋了。”

  李通接着道:“陛下亲入宋境,无功即归,若众溃在前,敌乘诸后,大事去了。”

  亮又道:“既如此,且分兵渡江,朕当北返。”

  李通复道:“陛下北去,就使留兵渡江,恐将士亦皆懈体。为陛下计,不若令燕北诸军,先行渡江,免得他有异志,且敛舟自毁,绝他归望,那时众知必死,锐意南进,不怕宋室不灭。灭宋以后,陛下威灵大振,回旗北指,平乱如反掌了。”【不如是,何由致毙?】

  亮大喜道:“事贵神速,明日再行进兵。”乃传谕诸将,越宿进发。

  到了次日,亮督军再进,甫至杨林河口,见已有海舟,排列非常严肃,不由的惊诧起来。看官道海舟里面,系是何人?原来是宋将盛新。他受虞允文命令,料知亮必复来,已于夜半驶舟直上,整备着许多火箭,来烧金船。亮还道宋军无备,因此诧异,正拟上前突阵,忽闻鼓声一响,宋船中的火箭,好似万道金光,一齐射至。天空中的风伯,也助宋逞威,把金舟尽行延烧。

  亮亟督兵扑救,偏宋师四面驶集,都来纵火,连亮自坐的龙凤舟,也被燃着。亮且扑且遁,好容易奔回北岸,龙头也焦了,凤尾也黑了,其余三百号战船,只剩了一半,还都是残缺不全,不能再驶。亮遭此大败,急得暴躁不堪,便欲将各舟尽行毁去。还是蒲卢浑献上一策,请招降宋将王权,为疑间计。【仍似做梦。】亮依计而行,遣使持诏至宋营。允文得书,微笑道:“这明明是反间计,敢来欺我吗?”

  遂亲作复书,交来使去讫。金使持书回报,亮拆书阅读道:“权因退师,已置宪典,新将李显忠也愿再战,以决雌雄。”

  亮读毕,旁顾诸将道:“我只知南宋老将,有一刘锜,怎么又有一个李显忠,也这般厉害?”

  诸将多不知显忠履历,无词可对,惟有一偏校道:“莫非就是李世辅?”

  亮闻言益怒,遂召入梁汉臣,厉声叱道:“你首先劝朕渡江,难道不知有李世辅么?”

  言未已,拔剑一挥,把汉臣斩作两段。并命将龙凤舟毁去。连造舟工役,亦杀死两人,自率兵趋向扬州去了。正是:

  一鼓竟能褫逆魄,六军从此服儒生。

  看官欲问李显忠履历,待小子下回表明。

  *==*==*

  历代无道之主,莫如金亮,亮之罪上通于天,大举伐宋,正天益之疾而夺其魄耳。假使高宗构有恢复之志,声其罪而加之讨,则南北义士,奋起讨逆,大憝授首,炎宋中兴,宁非快事?乃闻寇南来,即思退避,愚弱不振,一至于此。幸陈康伯劝阻于内,虞允文达权于外,始得侥幸一胜,保全东南。论者谓以弱制强,以寡败众,允文之功居多。夫允文诚有功,然安知非天之嫉亮已甚,特借义士忠臣以诛逐之耶?故予谓采石一役,盖犹有天幸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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