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蔡东藩及其《中国历代演义》(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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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本书的历史观点 蔡东藩是个旧知识分子,受封建思想影响很深。但同时他又受到辛亥革命前后资产阶级民主思想的洗礼,曾醉心于资产阶级民主政治,以为经过革命一切都可以好了。不想辛亥革命以后,军阀割据,政客朝三暮四,帝国主义对中国的侵略一步步加紧,这种情况,使他感到苦闷,以致愤慨。在他编的《中等新论说文范》中就有“国耻论”一篇云: 革命以后,耳目一新,若可与谋雪耻矣。乃二三雄桀,偶一得志,或且营宫室,拥妻妾,但顾行乐,不顾雪耻。……嗟乎!寇深矣。可若何?而环顾吾国,仍无一誓雪国耻者。夫无一誓雪国耻之人,是终于无耻者也。 我不敢谓此终于无耻者其国即亡也,我亦不敢谓此终于无耻者其国不即亡也。惟外族方张,鉴吾国民之不复知耻,将奴我辱我,我国民乃真万劫不复矣! 蔡东藩这种议论,一方面反映辛亥革命本身的不彻底,一方面也反映这一时期头脑比较清醒的知识分子的苦闷。随着时势的发展,这种苦闷越来越深,愤慨也越来越甚。他在《民国演义》自序中说: 回忆辛亥革命,全国人心,方以为推翻清室,永除专制,此后得享共和之幸福。而不意狐埋狐搰,迄未有成。……所幸《临时约法》,绝而复苏,人民之言论自由,著作自由,尚得蒙“约法”上之保障,草茅下士,就见闻之所及,援笔直陈,言者无罪,闻者足戒。此则犹是受共和之赐,而我民国之不绝如缕,未始非赖是保存也! 本此宗旨,他在《民国演义》中,对当时军阀政客冷讽热嘲,对汉奸卖国贼如曹汝霖、陆宗舆、章宗祥等贬斥不遗余力,而对“五四”学生爱国运动则予以大力赞扬。他在《五代史演义》第一回中说: 照此看来,欲要内讧不致蔓延,除非是国家统一;欲要外人不来问鼎,亦除非是国家统一。若彼争此夺,上替下凌,礼教衰微,人伦灭绝,无论什么朝局,什么政体,总是支撑不住。眼见得神州板荡,四夷交侵,好好一个大中国,变做了盗贼世界,夷虏奴隶,岂不是可悲可痛吗! 他这种爱国忧民的思想,在他的“演义”中常常可以看到。不过他的思想仅止于此,没有再向前发展了。 蔡东藩对历史上的民族英雄,正直廉洁的人物,表示尊敬,加以表扬,但也不是盲目崇拜。像陆秀夫这样的人,他当然是崇拜的,但对陆在厓山患难之中,“尚日书大学章句,训导嗣君”,他批了一句:“其行甚迂,其志可哀!”像方孝孺这种硬汉,他也为之歌咏赞叹,但他对孝孺当军事紧急时向建文帝的屡次奏语,一则批曰:“此老又出迂谋”;再则批曰:“还是迂说”;三则批曰:“迂腐极矣”。这可以说他是有自己见解的,不随人短长。可也有偏激之见,他在《民国演义》中却欣赏张勋,第八十四回的总批中说: 但观民国诸当局之各私其私,尚不若张辫帅之始终如一,其迹可訾,其心尚堪共谅也。 这虽是有所为而发,究竟不能算是正论。 蔡东藩对历史上的民族关系,虽然承袭了旧史的大汉族主义观点,但也有实事求是的地方。他对元朝初年的历史叙述很详,并无多大贬语;对清朝历史的评论,也有不少地方比较公正。他在《清史演义》第一回中说: 后来武昌发难,各省响应,竟把那二百六十八年的清室推翻了,二十二省的江山光复了。自此以后,人人说清朝政治不良,百般辱骂;甚至说他是犬羊贱种,豺虎心肠。又把那无中生有的事情附会上去,好像清朝的皇帝,无一非昏淫暴虐;清朝的臣子,无一非卑鄙龌龊,这也未免言过其实哩!……小子无事时,曾把清朝史事,约略考究,有坏处,也有好处;有淫暴处,也有仁德处。若照时人所说,连两三年的帝位都保不牢,如何能支撑到二百六十多年? 像这种说法,还是比较客观的。他又在第三十回中说: 康熙帝在位六十一年,守成之中,兼寓创业。……自奉勤俭,待民宽惠。……满族中得此奇人,总要算出乎其类,拔乎其萃了! 这个对康熙的评语,更有实事求是的精神。他在全书中反对迷信,对宗教迷信采取否定的态度,这一点比较突出。但他毕竟是封建思想浓厚的人,他的历史观点有比旧史学家进步的一面,可是主要面仍是传统的唯心史观。贯穿在《中国历代演义》中最显著的错误观点,是贬低农民起义。以陈胜、吴广那样第一次轰轰烈烈的农民起义,司马迁曾把陈胜列入世家,比之于汤武革命;蔡东藩在《前汉演义》第九回总批中却说陈胜、吴广是: 贪富贵,孳孳为利。……起兵于蕲,实则皆为叛乱之首而已。杀将驱卒,斩木揭竿,乱秦有余,平秦不足。 这些话,充分表示他的地主阶级立场是根深蒂固的。所谓“乱秦有余,平秦不足”,明明是农民起义推翻暴秦统治以后,胜利的果实被地主阶级的野心家篡夺了,他却反过来说农民只能破坏社会安宁,不能安定社会秩序,这是因果倒置。 最严重的问题是关于对太平天国革命的认识。《中等新论说文范》有“论洪杨失败之原因”一文,其中有一段说: 洪杨有革命之思想,而无革命之政术。洪杨皆盗魁,托天父天兄以愚人,犹是白莲、天理诸教徒之末算耳!堂堂正正之师,彼固未尝耳闻及之也。且其起事以后,蹂躏十余省,戮杀无算,至今父老犹痛嫉之。 这是他在辛亥革命那一年的思想,他反对洪杨,但总算还承认洪杨“有革命之思想”。到写《清史演义》六十二回时,他不但不承认洪杨有革命思想,甚至于说: 曾国藩始练湘勇,继办水师,沿湖出江,为剿平洪杨之基础。后人目为汉贼,以其辅满灭汉故。平心而论,洪杨之乱,毒痡海内,不特于汉族无益,反大有害于汉族。是洪杨假名光复,阴张凶焰,实为汉族之一大罪人。曾氏不出,洪杨其能治国乎?多见其残民自逞而已!故洪杨可原也而实可恨,曾氏可恨也而实可原。 第七十三回又说: 后人还说“长毛”乃是义兵,实是革命的大人物,小子万万不敢赞同。这两段话露骨地反映了蔡东藩反对太平天国革命的根本立场。他明知辛亥革命时期的人已经把曾国藩叫做“汉贼”,把太平军称为“义兵”,而他却左一个“长毛”,右一个“罪人”。这比当时资产阶级革命派的思想远远落后。 其次,他对旧的历史评论中的所谓“女祸”,看得非常严重。在前后汉“演义”中大说女宠,在《唐史演义》开篇就发挥“唐乌龟”的议论,他说:唐朝演义,好做了三段立论:第一段是女祸,第二段是阉祸,第三段是藩镇祸。若从根本问题上解决起来,实自宫闱淫乱,造成种种的恶果。所以评断唐史,用了最简单的三字,叫做“唐乌龟”。这真所谓一言以蔽呢! 把女祸作为亡国乱政的主要原因,这是旧的历史学家轻视妇女的结果。这部书中,常常把亡国的罪过推给后妃,即使在一般叙述中,也常常有轻视妇女的议论,特别是在批注中,随处可见。像《南北史演义》第十六回注云: “世间最毒妇人心”;《五代史演义》第二十九回注云:“妇人心肠究比男子为毒。” 这都是旧社会轻视妇女的恶毒语言。不仅如此,作者对“演义”中男女关系,虽自言不敢导淫,可是在不少地方却有意渲染,这也是和轻视妇女思想分不开的。 此外,这部书中还有许多旧的历史观点,这里就不及一一指出了。总之,我们对于《中国历代演义》,既要重视其中的精华,也要批判其中的糟粕,才是对待文化遗产的正确态度。 一九六二年十月 (柴德赓(1908~1970),字青峰,当代著名的历史学家、教育家。代表作有:《史学丛考》、《史籍举要》、《资治通鉴介绍》、《清代学术史讲义》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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