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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染沉疴君王垂顾命 定大计国母拥新皇(2)


  安得海滚下炕床,忙陪着笑脸说:“哥子休得动怒,咱是来服侍娘娘的。”

  淳阿哥眼睛一楞说:“你服侍便服侍,谁教你躺在炕床上?”

  那拉氏忙解释说:“我不教他,还有谁教他?你个脾气现在大极了,你今年才八岁,假如到十八岁,还有你妈在眼睛里吗?我个怀胎十月,白吃辛苦一场。”

  说着便呜咽起来,淳阿哥瞧见这种光景,也不再讲,一溜烟便转身走了,跟来的宫监也就保护着淳阿哥回宫。见着皇后钮钴禄氏,只是眼珠转转的,钮钴禄氏忙拉着小手过来说:“莫不又受你妈的委屈了?”

  阿哥嘴里只管骂着:“好个忘八杂种豪奴,我有日砍去他个脑袋!”

  巧巧这个当儿,咸丰帝驾到,母子两个,照例跪接请安。一会皇上坐下,瞧着自己个儿子,倒生得英奇秀发,但脸上含着怒意,皇上招呼过来说:“我儿又同谁动气?”

  阿哥未及回言,转是钮钴禄氏说:“小孩子家今日瞧瞧他个生母,大约礼数不周,受了点嗔责。”

  皇上微微冷笑说:“我知道她又恃宠而骄了,在圆明园几年,同朕还暗暗做对,我搜罗些汉装女子,却受她个凌虐不少,近来假她点颜色,她更五花八门,我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我记得我做阿哥时,在香厂那里,碰着个相士,叫做王铁嘴,他替我相面,说我二十岁以后,贵不可言,三十岁一过,就要防些灾难。我想做皇帝的灾难,无非是龙驭上宾,所以我在这几年时,恣情声色,甚么人间艳福,帝子风流,我总消受尽了。淳儿已是八岁,假如我真有个天年不测,爱卿须拿出主张。那兰妃是靠不住的,且她手段泼辣,才具尽有,性爱风骚。崔长礼、刘承恩同她伙结一气,我身边个安得海,也不时在她那边厮混,幸亏他们是些太监,假如……”

  说到这里,皇上便顿住金口。钮钴禄氏叹口气说:“皇上深虑何尝不是,那相士王铁嘴信口胡言,也不必存放在心,现在外人和议已定,还是请皇上早日回銮,方为正当。”

  咸丰帝连连摇手说:“这回銮的举动还早,不讲别的,就是圆明园烧得一坍糊涂,那还成个局面吗?我身上暗病很多,提到日理万机,简直头痛欲裂,还是在这里随喜得有趣。”

  说着已是微微气喘,钮钴禄氏不便开言,淳阿哥也就走开。

  诸位,这咸丰帝如何浑身带病?要晓得一个人在酒色上陶融,任是铜筋铁骨,也会髓涩精枯。记得吕纯阳有一首七绝:二八佳人体似酥,腰间仗剑斩愚夫;虽然不见人头落,暗里催君骨髓枯。

  咸丰帝因国事操劳,又加着好色过度,所以才过三十岁,便染起虚弱之症,从正月至七月,硬朗的时刻少,喘汗的时刻多,召些御医调治,毫不见效。偏生是帝主风流,只要精神略起,就挑选着心爱的妃嫔入宫,那那拉氏也沾受过几重雨露。

  皇后虽不时规谏,无如不明修栈道,便暗渡陈仓,直到七月初旬,已是卧榻不起。应着王铁嘴的一句话,真是这个当儿,要龙驭上宾了。一面手招恭亲王奕訢赶到行宫,一面召醇亲王奕譞、怡亲王载垣、端华、肃顺、穆荫、匡源、杜翰,及阿哥的师傅李鸿藻,入议大事。原来端华、肃顺同怡亲王载垣,已有密谋,御前行营,原归端、肃两人节制,所有八旗王公额驸,早经运动成熟,只要皇上晏驾,就轰轰烈烈演唱一出新奇戏文。

  这件事,宫里却瞒得定定的,偏是荣禄手眼灵敏,早得些秘密消息,告知那拉氏。这那拉氏在心底里沉吟一会,却不动声色,同荣禄咬了个耳朵,叫他如此如此,这般这般,我们且不去打草惊蛇,续后自有办法。

  不提他们姑侄计议,单讲醇亲王、怡亲王及端、肃等众人入宫,咸丰帝斜倚在龙床上,忙瞧着奕譞、载垣两个说:“訢哥还不赶到吗?朕个病势不好。”

  又瞧瞧端华、肃顺两人说:“你俩受恩深重,朕如不妙,你们是要扶持幼主,忠心报国的。朕有一层不放心你们,你俩才具甚好,可惜少读点书,那穆荫、匡源、杜翰、李鸿藻,有甚么计划,你俩须虚衷采纳,不可自以为是。”

  说着忙招呼钮钴禄氏、那拉氏、淳阿哥一起过来,叫三人同大家见面。这里端华、肃顺是痛哭涕零,指天誓日,在皇上面前做出些殷拳效忠的样子。别人都被瞒过,只有那拉氏心里明白,当将水汪汪的一双秋波,盯了端华一眼,端华这时色授魂与,早勾起前十年的风流冤业,浑身骨节俱已酥软。

  诸位想想,当时若没个那拉氏秋波一盼,暗暗松动,这一回掀天揭地的文章,必然做到万无一失。坏也是坏的那拉氏一盼,好也是好的那拉氏一盼,要论那拉氏这秋波一转,却抵十万雄师,此时我且不说明,略省笔墨。

  当下朝臣退出,那拉氏退到一所密室,请皇后过来,便痛痛切切的把端华、肃顺个密谋和盘托出。钮钴禄氏略一沉吟说:“你怎会打听得如此清楚?”

  那拉氏就将荣禄的密报,从实说明。钮钴禄氏听着,把银牙一挫,说声:“天都黑了,这件事急须奏明皇上。”

  那拉氏止住说:“那可不行,依某愚见,须等恭亲王来,由咱们同他计议,第一是皇上御玺,须早早收藏,不能落在那两个混蛋手内。”

  钮钴禄氏连连点首说:“这事在我。”

  赶忙过去,将御用宝玺藏起。次日恭亲王奕訢赶来,入宫见着皇上,神色已时不对,当由皇上气喘吁吁切嘱了几句。

  随即钮钴禄氏、那拉氏由屏后出来,哭哭啼啼见过礼,当邀恭亲王至后面密室。议及皇储的大事,好个恭王说:“父位子传还有甚么疑议吗?”

  那拉氏冷笑一笑说:“窃恐别人心理不似王爷的心理。”

  奕訢知话里有话,忙忙问明底细,说:“咱早料到端华、肃顺有这一出戏文,他俩同载垣一路神气,咱也有点预备。”

  因对那拉氏说:“你可叫你侄儿荣禄到我那边去,我同他还有话讲。”

  那拉氏连连答应。不消说得,恭王回邸,那荣禄就赶着过来,问明端底,这才晓得热河一方面,大多数的王公额驸,满汉朝臣,已同端、肃两人,结合一气,此处不可下手,只好用那调虎离山计策,到北京大动干戈。一面用了手敕,升任荣禄做步兵统领,叫他赶去接任;一面入宫问安问疾,碰着端华、肃顺、载垣,一味的虚与委蛇。

  讲到七月十三日,皇上病势增剧,由恭亲王、醇亲王领班,端华、肃顺及三位军机、一位师傅同受顾命,遗诏以阿哥载淳即皇帝位;不消两个时辰,咸丰帝龙驭升天。这皇上一生功不掩过,苦不偿乐,一定说他仿佛陈后主、隋炀帝,那爱新觉罗的河山,虽说是破败决裂,还不在他手里送掉;一桩极好的好处,他能以办贼大事,托付曾国藩,什么左、李、彭、杨,一班办贼平捻的将帅,总由姓曾的一手提拔,同治的中兴事业,要算是根据在此,此是后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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