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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商侯嘱圣子求贤 商王三使聘伊尹(2)


  且说先所遣中大夫巫轶,往有莘之野,访聘贤士者。何贤士也?乃是莘国中,田野间一个农夫,姓伊名挚,字尹。其先始祖力牧,黄帝之将也,其母居伊水之上,娠尹而夫死,夜梦神告之曰:“臼水出而东走。”

  母明日视臼出水,告其邻居,俱东走十里。返顾其邑,尽化为水矣。母无所居,遂居空桑中,而生尹。数日,母夜为水漂去,独置尹空桑中。又数日,水平。有铣氏女子来采桑,遂得小儿,献之于君,即莘国之先君也。莘君使人访问所从来,得与其母并走之人,乃知其为伊水之人,遂姓之以伊。君执儿手,视儿之不常也,名之曰挚。既长,而字曰尹。

  尹生于空桑,后其地即名为空桑。长于莘国,即今陈留也。长而圣智宏毅,博学精思,无所不通。邱索典坟,天道民故一贯无遗。尤悦尧舜精一执中之道,真有所自得。莘先君已卒,后君不能用,遂自晦迹而耕于野。度不可以行志于天下,不妄事人,惟抱道自乐,不于世主。汤母扶都,原是莘先君之姊。莘先君尝与商先侯主癸道空桑之儿之贤,先侯故知之。彼时尹尚幼,未可用。及可用,则莘先君去世矣!后君则喜浮华,侈泰之流相聚者也。故尹宁深退。商先侯久欲访之,而劳于国事,每未遑及故,以为歉,而属之子。商侯承命急行。

  此时大夫巫轶至莘,访七日而得伊尹所居之处。住一茅舍,外有犁鉏、钁畚、祓袻之具,内有残简数片而已,别无一物也。见其人约有四十岁矣,品貌亦止如中人,蓬蓬然也。及其发一言,则如鹤鸣九霄,声闻天下。神明洞达,人不得而穷之。

  巫轶乃陈商侯之币,拜而致辞,曰:“盖闻夫子之道,上达乎百王,下溢于当世。寡君虽不肖,愿受教命。先君之世,慕夫子之贤。为王事不已于驱驰,故待于今也。敢请命驾。”

  伊尹亦拜辞曰:“吾闻有道之士,已不自有,人安得而有之,是以能实有也?今我耕莘野,而君以我为有道,我非有道人也,敢辞。”

  巫轶固请之三,尹终辞之亦三。巫轶乃还,是为一聘不出。后人钟伯赞曰:

  三春茅,碧瓦飞。槿编篱,金阙巍。可相代,是耶非。彼有大寇,失之无归。兹小偷耳,失可为。嚣嚣乎!陶陶乎!犁与钮,书与图。行矣子大夫!吾将曳尾于泥涂。

  巫轶往返半月余耳,先在国中待商侯。侯既归,且告祖庙,以王命斧钺焉。既而中国近方诸侯来贺,葛垠仍不来。商于是乃修为国中事体,大纲小目,一一从头料理,重新整饬,片晷不遑坐卧。

  迟不数日,又敬命上大夫寿常赉币受辞,再来莘野,寻了伊庐,陈弓旌币帛,拜致辞曰:“神龙不以穴处之乐,而吸江海之枯,贤士不以山要之适,而甘四海之乱。无江海枯则穴处亦无乐、四海乱则山林亦无适矣!是以古人舍其小者,全其大者。今四海方乱,寡君惟是悯悯焉!不能夕旦也。夫子之道,忍其安之舍大道而矜小节。当不其然跂寡君之翘企也。敢请就驾。”

  尹又拜而辞曰:“夫摩空而坠者,不如蹠地而游。饱食而僵者,不如空腹而动。吾闻之:安乐我者,危我者也;富贵我者,杀我者也。今山林虽陋,神往之间,自有先王也;四海虽乱,一室之中,自有太平也。我不用彼易此,为我谢商侯。显者自见,幽者自潜,不相及也。大夫无辱。”

  寿常固请之三,尹终辞之又三。寿常乃还,是为二聘不出。后人钟伯敬赞曰:不丹山,而烟霞。不碧水,而浮家。不白石,而神娲。十亩间,间咨嗟。孤材上,余熏华。九围狭,一室奢。吁嗟!粹莹之璧,可以万镒而售,亦可以斗粮而易。靓贞之女,岂不愿其有家?而不敢自为夫易得。彼能而曰不能,乐而日不乐。苟非真我知,则岂惟当世之寂寞?然使可以不能不乐,而令之不来。又安能达可行于天下?而命之寄,而孤之托。

  寿常亦只得空费十日往返。商侯既闻答辞,自惭无德不能致贤者,乃怏悒悒,出入若有所失,如是数日。有割烹氏者,原是汤母扶都从莘国而适先侯所带童子也。先侯以其人善,久命为庖正,遂氏为割烹,今亦老矣。割烹氏有隐识见侯之状,知侯之心也。侯正立于堂上有思,割烹氏正负鼎以之庖,过于堂下。故为延伫者,而熟视侯。侯见其有意也,问之曰:“汝庖正乎?延伫何为者?”

  割烹氏历阶而上,进言曰:“臣视夫君之若有所未能得也,臣之心若有所自得也。”

  侯曰:“噫!是有以进,寡人与汝盍言之。”

  割烹氏曰:“臣割烹者也,不知其他,但知夫割烹也。愿请以言。”

  侯曰:“可。”

  割烹氏曰:“臣之始事割也,见物之讹,不得其命,心旆旆也,手亦幌幌也。欲其止,未必止也。欲其行,未必行也。拟其斥钧,未必当也。习之三岁,然后鼓刀,若发机随念行,随念止,不知其然也。始烹亦然,虚火不固,实火不炽,急之不善,缓之不应。习二岁而后火如吾之情,候如吾之意也。且夫割烹非不美也,而味不纯。然碎非不易也,而体不恒。故函牛者求大鼎,得鼎矣求大薪,大薪大鼎不易得也。而天地鬼神之用,小者百之亦不能代也。及得其大,岂易置哉?善其地久,其时安心凝神以俟。夫和调之机,始则难燃,终亦不息;始则难糜,终亦不竭。故气纯而味真,功深而用宏也。是知诚求而后必得,坚忍而后有终,习熟而后中于神解,适于大用也。夫治天下亦犹是也。”

  侯闻言,悠然,会冷然,善怃然,而自失其忧也。命左右来掖割烹氏而拜曰:“寡人敬奉教矣!今而后,庖正谢若事,而为寡人保傅也。”

  割烹氏辞曰:“臣岂以若事进于君,反即遗若事哉?”

  侯贤之,听之也,而厚礼之。”

  乃即日命驾,亲自造庐求伊尹。才山门,忽报夏王有急命,欲尽起诸侯之兵,往伐蒙山之国有施氏,诸侯不得顷刻违命。商侯遂不敢行,只得一面托疾不出;一面使下大夫旬范往夏都,看动静陈谏;一面使上大夫、中大夫齐赉礼受辞,往莘野聘伊尹。

  两臣于路咨嗟叹羡:吾君好贤如此。来到伊庐,又见伊尹,三陈元纁弓旌。两大夫齐拜,致辞曰:“寡君闻夫子之道,上配于禹、皋,是非有尧、舜之主,不能臣也。惟是寡君,敬慕之切,愿获一见。且奉大道,旅馆敝邑,寡君为弟子,朝夕受诲。若夫子见寡君之愚昧,真不可教,而后再遂高举,是在夫子。若其犹或隙昫可受化诲,愿卒受师业,亦不敢臣也。且寡君不独已以为师也,实欲上荐之天王,以救天下之民。夫子所抱尧、舜、禹皋之道,固欲行之者也,得无意乎?寡君旦暮欲早受教于夫子,其终弃寡君,如夫子之道何?”

  伊尹受辞,毕,不觉油然感动。怃然叹息曰:“噫!君乐善至如斯乎!”

  乃幡然改,肃然拜受命曰:“子寤寐,先王之道,岂若身见先王而相与见之行事乎?予非禹、皋也。而君之乐善,则尧、舜也。不行何待?”

  遂受聘治行。

  且说这伊尹本是树窟唝里出来的人,上无父母,中无兄弟,孤穷一身。受得有莘国五十亩田,又不能独耕,年年请雇同井余夫来共耕,分去粮食。又不肯营心生业,又不学如今人积谷卖钱。若有余的,有窘急之人求就,与他去了,又不晓得去问他取讨。那夏末时人也,有些像近世人,不讨便不还。尹又不肯学如今人打个会,请个人情,告个助儿。只自有剩粟,便买了些竹简子、木板子、铅锥子、铁刀子,写画图书玩。无剩粟,只供牛种衣食用度而己。既无长者之命,便不自娶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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