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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卷 筑淮堰徒害民生 崇佛教顿忘国计(1)


  话说梁武不纳诸臣之谏,欲筑淮堰,大兴功役。发徐、扬之民,四户一丁,县官迫促上道。使太子右卫率康绚都督准上诸军事,专主其任。昌义之引兵监护堰作,统计役人以及战士,共二十余万。南起浮山,北抵巉石,依岸筑土,合脊于中流。违者以军法从事。于是军民昼夜赴工,莫敢停息。魏边诸戍,飞报入朝。左仆射郭祚言于魏主曰:“萧衍狂悖,谋断川渎,上反天道,下拂人心。役苦民劳,危亡已兆。宜命将出师,长驱扑讨。”

  魏主从之,乃诏平南将军杨大眼督诸军镇荆山,以图进取。其时堰将成而复溃,两岸已筑之土,皆随流漂没。康绚惧,或谓绚曰:“下有较龙出没其际,故能破堰。蚊龙之性畏铁,必得铁以制之始不为害。”

  绚以上闻,乃诏括国中铁器数千万斤,沉之水底,而波流冲击如故,仍不能合。绚于是伐树为井干,填以巨石,加土其上。缘淮百里内,木石无巨细皆尽。负担者肩上皆穿,夏日疾疫,死者相枕籍,蝇虫昼夜声合,见者修目。帝不之省,及闻魏师起,虑妨堰作,先遣将军赵祖悦袭魏西硖石, 之以逼寿阳。更筑外城,徙缘淮之民以实城内。将军田道龙等散攻诸戍,以扰乱魏疆。是冬寒甚,淮、泗尽冻,浮山堰士卒,死者什七八。

  萧宝寅渡淮攻堰,一日破三垒,又败田道龙于淮北,进攻硖石,克其外城,斩祖悦,尽俘其众。而康绚外拒内治,为之愈力。十五年夏四月,淮堰成,长九里,下广一百四十余丈。上广四十五丈,高二十丈,两旁悉树杞柳,军垒列居其上,车马往来,如履康庄。水之所及,夹淮方数百里,皆成巨浸。帝闻堰成,大喜。封康绚为侯,颁诏大赦。或谓绚曰:“水久壅必溃,势太激难御,况淮为四渎之流,岂可久塞?若凿湫东注,则游波宽缓,堰得长久不坏。”

  绚从之,乃开批东注以杀其势。又纵反间于魏云:“梁人不畏攻堰,惟畏开湫。”

  宝寅信之,凿山深五丈,开湫北注。然水虽日夜分流,而势仍不减,李崇作浮桥于硖石戍间,筑魏昌城于八公山之东南,以备寿阳城坏,居民散就冈垄。其水清澈,俯视庐舍冢墓,了然在下,见者无不望流而叹。

  先是徐州刺史张豹子,自负其才,宣言朝廷筑堰,必令已掌其事。既而康绚以他官来治,又敕豹子受绚节度。豹子甚惭,遂贿嘱近臣,暗进谮言于帝,云绚有二心,暗与魏通。帝虽不纳其言,欲以事毕,征绚还朝。绚既归,堰不复修。九月乙丑,风雨大作,淮水暴涨,堰土决裂,其声若雷,闻三百余里。缘淮村落十余万口,皆漂入海,。民有登高望之者,但见黑云迷漫,白浪拍天,其中如有千万鬼神,奇形怪状之属,踏浪而行。大鱼数十丈,跳跃激踊,接尾而下,不可胜纪。后人作长歌咏之曰:

  梁王盛气吞全魏,虎摧龙挐奋神智。欲将淮水灌寿阳,千寻长堰中流峙。
  康绚威行淮上军,二十万众如云屯。南起浮山北巉石,银涛雪浪排昆仑。
  将成复败皆天意,浪说蛟龙风雨致。东西运铁沉水底,人工欲夺天工智。
  铁沉亿万功难成,植术填石如列城。荷担肩穿脚肿折,君王筑堰心如铁。
  疲劳残疾疫疠兴,死者如麻相枕籍。勤劳三载功初完,上尖下阔波中山。
  把柳环速作屏障,兵营土堡如严关。俯视洪流应痛哭,水清下见居民屋。
  市廛家墓朗列眉,尽是前番溃流毒。八公山右高城墙,魏人堵筑防寿昌。
  涛势掀天宇宙黑,风狂倒日鼋鼍翔。天地节宣顿四渎,天心哪得随人欲。
  淮波瀑涨人尽鱼,天柱倾颓拆坤轴。三百里外声若雷,城垣庐舍皆摧隤。
  横冲直卷赴沧海,数十万口真哀哉。李平议论诚奇特,危堰无烦兵士力。
  一朝溃败势莫支,多智尚书传魏北。我今吊古增余悲,轻视民命知为谁?
  台城荷荷何足惜,淮流千古常如斯。

  初魏患淮堰,将以任城王澄为上将军,勒众十万,出徐州一路,前往攻堰。右仆射李平以为不假兵力,终当自坏,至是兵未行,而其堰果破,人皆服平之先见云。帝闻堰坏大惊,悔不听太子之言。因念军民枉死者众,心甚戚戚。遂延名僧,设无遮大会以救拔之。创同泰寺,开《涅斮经》,晨夕讲义。又敕太医不得以生类为药,锦绣绫罗,禁织仙人鸟兽之形,以为裁剪割裂,有乖仁恕。臣民犯罪者,概从宽典,甚至谋反大逆,或涉及子弟,皆置不问。以故政宽民慢,上下泄泄,莫不偷安旦夕。一日帝方视朝,与群臣谈论朝政,忽接边报,奏称豫章王综投奔北魏,举朝大骇。

  你道豫章王综为何投魏?说来话长。初综母吴淑媛,在东昏宫,宠爱在潘妃之亚。帝既受禅,欲纳潘妃,以王茂一言,遂赐之死,而心常惜之。一日,闲步后宫,见有庭院一所,重门深闭,境极幽寂,问内侍何人所居,内侍对道:“是东昏旧妃吴淑媛所住。”

  帝遂走入宫来,宫人忙报驾到。淑媛自东昏亡后,闲废在宫,即留得性命,只好长为宫人没世。欲图新主之欢,今生料不可得。忽闻驾到,惊出意外,亦不及更换衣饰,只得随身打扮,急急走出,俯伏阶前,口称:“不知陛下驾临,妾该万死。”

  帝见其娇姿弱质,不让潘妃,淡妆素服,态有余研。因命起,赐坐于旁,问其人宫几载,承幸东昏几年。淑媛一一对答,娇啼婉转,愈觉可人。帝不觉情动,遂吩咐设宴上来,教她陪饮。淑妃斯时,巴不得新天子宠爱,三杯之后,丢开满怀忧郁,露出旧日风流,殷勤劝酒。帝心大悦,是夜遂幸焉。那知淑媛身怀六甲,已有三月,当时承幸之际,欲邀帝宠,不敢说出。阅七月,遂生豫章王综,宫中多疑之。

  时帝嗣育未广,得子,甚以为喜,因于淑媛益加宠爱。至天监三年,综出居外宫,封为豫章郡王,食邑二千户。综既长,有才学。善属文,力能手制奔马,帝甚爱之。及综年十六,常梦一少年,体极肥壮,穿衮服,自挚其首,与之相对,如此者非一次。自梦见之后,心惊不已,求解其故不得。其后帝尚佛教,断房欲,后宫罕见其面,淑媛宠衰,颇怀怨望。而综亦宠爱不及太子,母子皆以见疏为嫌。一夜,综在梦中,复如前者所见。旦入宫,密问之母曰:“儿梦如此,是何为者?”

  淑媛听其所述梦中少年形状,颇类东昏,不觉泣下。综愈疑,固问之。淑媛因屏左右,密语之曰:“汝七月儿,何得比太子诸王?不瞒汝说,当国亡时,吾已怀汝三月。当日欲全儿命,不敢言也。但汝今太子次弟,幸保富贵,且延齐氏一线。”

  综于是抱其母泣曰:“吾乃以仇人为父乎?”

  母掩其口,戒勿泄。综自是陰怀异志,每于内斋,闭户籍地,被发席藁。又布沙地上,终日跣行,足下生胝,日能行三百里。后为南徐州刺史,轻财好快,招引术士,练习武勇,以伺朝廷有变。每有诏敕至徐,辄忿恚形于颜色。徐州境内,所有练树,并令斩伐,以帝小字“练儿”

  故也。又春秋岁时,常于别室设席,祠齐氏七庙。又微行至曲阿,拜齐明帝陵。然犹无以自信,闻俗说以生者血沥死者骨上,血入骨内,即为父子。乃遣人暗发东昏墓,贩其骨以归,割臂血沥之,血果入骨。又在西州生男,满月后,潜杀之,既葬,夜遣人发取其骨,又试之,皆验。内外臣僚,皆知其所为,然事涉暗昧,臣下不敢轻言。凡综所行,帝皆弗之知也。会魏将元法僧以彭城来降,帝使综都督众军,权镇彭城。综潜遣人通书萧宝寅,呼为叔父,宝寅亦将信将疑。久之,有诏征还,综惧入朝之后,脱身更难,乃屏去左右。乘黑夜潜开北门,涉汴河,徒步奔萧城,自称队主。

  时魏安丰王元延明镇萧城,召而见之综见延明而拜,延明坐受之,问其名氏不答,但曰:“殿下此间人,必有识我者,问之可也。”

  延明召众视之,有识之者曰“此豫章王也。”

  延明大惊。急下庄答拜,执其手而问曰:“殿下何为来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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