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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回 误相逢才傲张寅(3)


  临行,燕白颔又说道:“还有一言要与兄讲过。平兄若果有才,小弟愿为之执鞭秣马所不辞也。倘若无才,倒不如不来,尚可藏拙。若冒虚名而来,小弟笔不饶人,当场讨一番没趣,却莫怪小弟轻薄朋友。”

  袁隐笑道:“平子持人中鸾凤,文中龙虎,岂有为人轻薄之理。”

  两人又一笑而别。

  到了次日,袁隐果然起个早,步出城外,来见平如衡道:“今日天气淡爽,我与兄正好去访燕紫候。”

  平如衡欣然道:“就去,就去。”

  遂叫老仆守门,自与袁隐手携手,一路看花,复步入城来。原来平如衡寓在城外西边,燕白颔却住在城里东边。袁隐步来步去,将有二十余里。一路上看花谈笑,耽耽搁搁。到得城边,日已后午。足力已倦,腹中也觉有饥意。要一径到燕白颔家,尚有一二里,便立住脚踌躇。不期考第二名的张寅,却住在城内西边,恰恰走出来撞见袁隐与平如衡立在门首。平素也认得袁隐,因笑道:“石交兄将欲何往?却在寒舍门前这等踌躇?”

  袁隐见是张寅,忙笑答道:“小弟与平兄欲访燕紫侯。因远步而来,足倦少停,不期适值府门。”

  张寅道:“平兄莫不就是平老师令侄,子持兄吗?”

  平如衡忙答道:“小弟正是。长兄为何得知?”

  张寅笑道:“斯文一脉,气自相通,哪有不知之理?二兄去访燕紫侯,莫非见他考了第一,便认作才子,难道小弟考第二名,便欺侮我不是才子吗?”

  怎就过门不入。二兄既不枉顾,小弟怎好强邀。但二兄若说足倦,何不进去少息,拜奉一茶何如?”

  袁隐道:“平兄久慕高才,极欲奉拜,但未及先容,不敢造次。今幸有缘相遇,若不嫌残步,便当登堂晋谒。”

  张寅见袁隐应承,便拱揖逊行。平如衡尚立住不肯道:“素昧平生,怎好唐突。”

  袁隐道:“总是斯文一脉,有甚唐突。”

  便携了入去。到了厅上,施礼毕,张寅不逊坐,便又邀了进去道:“此处不便,小园尚可略坐。”

  袁隐道:“极妙。”

  遂同到园中。

  你道张寅为何这等殷勤?原来他倚着父亲的脚力,要打点考一个案首。不期被燕白颔占了,心下已十分不忿。及迎了出来,又见人只赞燕白颔,都又笑他。他不怪自家无才,转怪燕白颔以才欺压他,思量要寻一个出格的奇才来做帮手。他松江遍搜,哪里再有一个。因素与平教官往来,偶然露出此意。平教官道:“若求奇才,我舍侄如衡倒也算得一人。只是他性气高傲,等闲招致不来。”

  今日无心中恰恰相遇,正中张寅之意,故加意奉承。

  这日邀到园中,一面留茶,一面就备出酒来。平如衡虽看张寅的相貌不象个文人,却见他举动豪爽,便也酒至不辞,欢然而饮。袁隐又时时称赞他的才名,与燕白颔数一数二,平如衡信以为真。饮到半酣,诗兴发作,因对张寅说道:“小弟与兄既以才子自负,安可有酒而无诗?”

  张寅只认做他自家高兴做诗,便慨然道:“知己对饮,若无诗以纪之,便算不得才子了。”

  因叫家僮取文房四宝来。又说道:“寸笺尺幅不足尽兴,到是壁上好。”

  平如衡道:“壁上最妙。但你我分题,未免任情潦草。不如与兄联句,彼此互相照应,更觉有情。如迟慢不工,罚依金谷酒数,不知以为何如?”

  张寅听见叫他联诗,心下着忙。却又不好推辞,只得勉强答应道:“好是好,只是诗随兴发,子持兄且请起句,小弟临时看兴,若是兴发时便不打紧。”

  平如衡道:“如此僭了。”

  随提起笔来,蘸饱墨,先将诗题写在壁上道:

  春日城东访友,忽值伯恭兄留饮,偶尔联句。

  写完题目便题一句道:

  不记花溪与柳溪,

  便将笔递与张寅道:“该兄了。”

  张寅推辞道:“起语须一贯而下,若两手便词意参差。待到中联,小弟续罢了。”

  如衡道:“这也使得。”

  又写二句道:

  城东访友忽城西。酒逢大量何容小,

  写罢,仍递笔与张寅道:“这却该兄对了。”

  张寅接了笔只管思想。平如衡催促道:“太迟了,该罚。”

  张寅听见罚字,便说道:“若是花鸟山水之句,便容易对。这‘大小’二字,要对实难。小弟情愿罚一杯吧。”

  平如衡道:“该罚三杯。”

  张寅道:“便是三杯,看兄怎样对?”

  平如衡取回笔,又写两句道:

  才遇高人不敢低。客笔似花争起舞,

  张寅看完,不待平如衡开口,便先赞说道:“对得妙,对得妙。小弟想了半晌,想不出,真奇才也。”

  平如衡笑道:“偶尔适情之句,有甚么奇处。兄方才说花鸟之句便容易对,这一联便是花了,且请对来。”

  张寅道:“花便是花,却有‘客笔’二字在上面,乃是个假借之花,越发难了。倒不如照旧还是三杯,平兄一发完了吧。”

  平如衡道:“既要小弟完,老袁也该罚三杯。”

  袁隐笑道:“怎么罚起小弟来?”

  平如衡道:“罚三杯还便宜了你,快快吃。若诗完不干,还要罚。”

  袁隐笑一笑,只得举杯而饮。平如衡乃提起笔续完三句道:

  主情如鸟倦于啼。三章有约联成咏,

  依旧诗人独自题。

  平如衡题罢大笑,投笔而起道:“多扰了!”

  遂往外走。张寅苦留道:“天色尚早,主人诗虽不足,酒尚有余,何不再为少留。”

  平如衡道:“张兄既不以杜陵诗人自居,小弟又安敢以高阳酒徒自恃。”

  袁隐道:“主人情重,将奈之何?”

  平如衡道:“归兴甚浓,实不得已。”

  将手一拱,往外径走。张寅见留不住,赶到门前,平如衡已远去了。只因这一去,有分教:

  高山流水弹出知音,牝牡骊黄相成识者。

  不知平如衡此去还肯来见燕白颔否,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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