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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回 假认真参按院反令按院吃惊(3)


  鲍知县遂叫礼房取出二牌,交与家人,侍妾传入。冰心小姐细细看了,因说道:“贱妾苦辞过府之姻,非有所择也。只因家大人远戌,若自专主,异日家大人归时,责妾妄行,则无以谢过。今按院既有此二牌治罪,赫赫炎炎,虽强暴不敢违,况贱妾弱小,焉敢上抗?则从之不为私举矣。但恐丝萝结后,此二牌缴去,或按院任满复命,又将何以为据?不几仍妾自主乎?敢乞父母大人禀过按院,留此二牌为后验,则可明今日妾之迫于势,是公而非私矣。”

  鲍知县道:“小姐所虑甚远,容本县再申文禀过按院,自有定夺。二牌且权留小姐处。”

  说罢,就起身回县,心下暗想道:“这水小姐,我还打算始终成全了铁公子,做一桩义举。且他前番在过公子面上,千不肯 、万不肯,怎今日但要留牌票,便容容易易肯了?真不可解!到底是按院的势力大。水小姐既已应承,却无可奈何,只得依他所说。”

  做了一套申文,申到按院。

  冯按院看了,大笑道:“前日鲍知县说此女性烈,怎见我牌票便不例了!”

  因批回道:

  据禀称,水氏以未奉亲命,不敢专主,请留牌以自表,诚孝义可嘉!但芳时不可失,宜速合卺,以成雅化。既留前二牌为据可也。

  鲍知县见按院批准,随又亲来报知水小姐。临出门又叮嘱道:“今日按台批允,则此事非过公子之事,乃按台之事了,却游移改口不得。小姐须要急急打点,候过公子择了吉期,再来通报。”

  冰心小姐道:“事在按院,贱妾怎敢改口?但又恐按院想过意来,转要改口。”

  鲍知县道:“按台于大学士,师生也。极力左袒,焉肯改口?”

  冰心小姐道:“这也定不得。但按院既不改口,贱妾虽欲改口,亦不能矣。”

  鲍知县叮嘱明白,因辞了出来,又去报知过公子,叫他选择吉期,以便合卺。

  过公子见说冰心小姐应承,喜不自胜,忙忙打点,不题。正是:

  莫认桃夭便好逑,须知和应始雎鸠。
  世间多少河洲鸟,不是鸳鸯不并头。

  却说冯按院见水小姐婚事,亏他势力促成,使过公子感激,也自欢喜。又过了数日,冯按院正开门放告,忽拥挤了一二百人入来,俱手执词状,伏在丹墀之下。冯按院吩咐,收了词状,发放出去,听候挂牌。众人便都一拥去尽,独剩下一个少年女子,跪着不去。左右吆喝出去,这女子立起身,转走上数步,仍复跪下,口称:“犯女有犯上之罪,不敢逃死,请先毕命于此,以申国法,以彰宪体。”

  因在袖中,取出一把雪亮的尖刀,拿在手里就要自刺。冯按院在公座上突然看见,着了一惊,忙叫人止住,问道:“你是谁家女子?有甚冤情?可细细诉明,本院替你申理,不必性急。”

  那女子因说道:“犯女乃原任兵部侍郎、今遣戍罪臣水居一之女水氏,今年一十七岁,不幸慈母早亡,严亲远戌,茕茕小女,静守闺中,正茹櫱饮泣之时,岂敢议及婚姻?不意奸人过其祖,百计营谋,前既屡施毒手,几令柔弱不能保守;今又倚师生势焰,复逞狼心,欲使无瑕白璧,痛遭点污。泣思家严虽谪,犹系大夫之后,犯女虽微,尚属闺阁之余。礼义所出,名教攸关,焉肯上无父母之命,下无媒妁之言,而畏强暴之威,以致失身丧节?然昔之强暴虽横,不过探丸劫夺之雄,尚可却避自全;今竟假朝廷恩宠,御史威权,公然牌催票勒,置礼义名教如弁髦,一时声势赫赫,使闺中弱女,魂飞胆碎。设欲从正守贞,势必人亡家破。然一死事小,辱身罪大,万不得已,于某年某月某日,沥血明冤,遣家奴走阙下,击登闻上陈矣。但闺中细女,不识忌讳一时情词激烈,未免有所干犯。自知罪在不赦,故俯伏台前,甘心毕命。”

  说罢,又举刀欲刺。

  冯按院初听见说过公子许多奸心,尚不在念,后听到遣家奴走阙下,击登闻上陈,便着了忙。又见他举刀欲刺,急吩咐一个小门子,下来抢住,因说道:“此事原来有许多缘故,叫本院如何得知?且问你:前日历城县鲍知县禀称,是他为媒行聘,你怎么说下无媒妁之言?”

  冰心小姐道:“鲍父母所为之媒,所行之聘,乃是求犯女叔父水运之女,今已娶去为正室久矣,岂有一媒一聘娶二女之理?”

  冯按院道:“原来已娶过一个了。既是这等说,你就该具词来禀明,怎么就轻易上本?”

  冰心小姐道:“若犯女具词可以禀明,则大人之宪牌不应早出,据过公子之言而专行矣。若不上本,则沉冤何由而白?”

  冯按院道:“婚姻田土,乃有司事,怎敢擅渎朝廷?莫非你本上别捏虚词,明日行下来,毕竟罪何所归。”

  冰心小姐道:“怎敢虚词?现有副本在此,敢求电览。”

  因在怀中取出呈上。冯按院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原任兵部侍郎、今遣戍罪臣水居一犯女水冰心谨奏:为按臣谄师媚权,虎牌狼吏,强逼大臣幼女,无媒苟合,大伤风化事。
  窃惟朝廷政治,名教为尊;男女人伦,婚姻托始。故往来说合,必凭媒妁之言;可否从违,一听父母之命。即媒约成言,父母有命,亦必需六礼行聘,三星照室,方迎之子于归。从未闻男父在朝,未有遣媒之举,女父戍边,全无允诺之辞。而按臣入境,一事未举,先即连遣虎牌,立勒犯女,无媒苟合,欲图谄师媚权,以极私恩,如冯瀛者也。犯子柔弱,何能上抗?计惟有刳颈宪墀,以全名节。但恐冤沉莫雪,怨郁之气,蒸为灾异,以伤圣化,故特遣家奴水用,蹈万死击登闻鼓上闻。伏望皇仁垂怜,凌虐威逼死之苦,敕戒按臣,小有公道,则犯女虽死,而情同犯女者,或可少偷生于万一矣。临奏不胜幽冥感愤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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