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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回 水小姐俏胆移花(3)


  水运道:“庚贴上只写八个字,却不曾写出月日,叫我怎么看?”

  冰心小姐道:“这八个字,叔叔念得出么?”

  水运道:“念是念不出,只因前日打金八字时,要称分两,也说‘甲’字是多重,‘子’字是多重,故记得‘甲子’、‘辛末’、‘壬午’、‘戊午’八个字,共重一两三钱四分。”

  冰心小姐道:“既是这八个字,却是姐姐的庚贴了,与我何干?怎来向我大惊小怪?”

  水运听了忽吃一惊道:“分明是你的,就是你自写的,怎赖是他的?”

  冰心小姐道:“叔叔不须争闹,只要叫一个推命先生来,算一算这八字,还是八月十五,是六月初六,便明白了。”

  水运听说,呆了半晌,忽跌跌脚道:“我女儿乖,便被你卖了,也便被你耍了,只怕真的到底假不得。莫说过家并府尊、县尊俱知我是为你结亲,就是合邑人,也知是过公子娶你。虽是庚帖被你作弄了,然大媒主婚,众口一词,你如何推得干净?”

  冰心小姐道:“不是我推。既是过家娶我,过家行聘就该行到我这边来了,为何行到叔叔家里?叔叔竟受了,又出回帖,称说是‘为小女答聘’,并无一字及于侄女,怎说为我?”

  水运道:“我称你为‘小女’,是你要认做亲父,与你商量过的。”

  冰心小姐道:“若是叔叔没有女儿,便认侄女为小女,也还可讲;况叔叔自有亲女,就是要认侄女做亲女,又该分别个大小女、二小女,怎但说‘小女’?若讲到哪里,就是叔叔自做官,也觉理上不通!”

  水运听了这许多议论,急得搥胸跌脚,大哭起来道:“罢了,罢了!我被你害的苦了!这过公子奸恶异常,他父亲又将拜相,他为你费了许多钱财,才讲成了。今日吉期,请了许多显亲贵戚,在家设宴,守候结亲,鼓乐喜轿,早晨便来伺候,到晚少不得,自骑马到来亲迎。若是你不肯嫁,没个人还他,他怎肯干休!你叔叔这条性命,白白的要断送在你手里。你既害我,我也顾不得骨肉亲情,也要将你告到县尊、府尊处,诉出前情,见得是你骗我,不是我骗过家,听凭官府做主。只怕到那其间,你就伶牙齿,会讲会说,也要抛头露面,出乘弄丑!”

  一头说,一头只是哭。冰心小姐道:“叔叔若要告我,我也不用深辩,只消说叔叔乘父被谪,结党谋陷孤女嫁人,要占夺家私,只怕叔叔的罪名更大了。”

  水运听了,愈加着慌,道:“不是我定要告你,只是我不告你,我的干系怎脱?”

  冰心小姐道:“叔叔若不牵连侄女,但要脱干系,却甚容易。”

  水运听见说脱干系容易,便住了哭,问道:“这个冤结,就是神仙也解不开,怎说容易?”

  冰心小姐道:“叔叔若肯听侄女主张,包管大忧变成大喜。”

  水运见冰心小姐说话有些古怪,便钉紧说道:“此时此际,死在头上,那里还望大喜?只要你有甚主张救得我,不被过公子凌辱便好了!”

  冰心小姐道:“我想香姑姐姐,今年已是十七岁,也该出阁了,何不乘此机会,名正言顺,就将姐姐嫁出,便一件事完了,何必别讨愁烦?”

  水运听了,低着头再思沉吟,忽又惊又喜说道:“也到是一策,只恐你姐姐与你好丑大不相同,嫁过去过公子看不上,定然要说闲话。”

  冰心小姐道:“叔叔送去的庚帖,明明是姐姐的,他行聘又明明行到叔叔家里来,叔叔的回帖,又明明说是‘小女’,今日他又明明到叔叔家里来娶姐姐,理合将姐姐嫁去,有甚话说得?就说闲话,叔叔却无得罪处,怕他怎的?况姐姐嫁过去,叔叔已有泰山之尊,就是从前有甚不到处,也可消释。岂不是大忧变成大喜?”

  水运听到此处,不觉笑将起来道:“我儿!你一个小小女子,怎胸中有这许多妙用?把一个活活的叔子骗死了,又有本事救活转来!”

  冰心小姐道:“不是侄女欺骗叔叔,只因叔叔要寻事,侄女不得不自求解免耳。”

  水运道:“这都不消说了。只是你姐姐粗手粗脚,平素又不会收拾,今日忽然要嫁,却怎么处?你须过去替他装束装束。”

  冰心小姐巴不得送了出门,只得带了两个丫鬟过去,替他梳头剃面,擦齿修眉,从午后收拾到晚,又将珠翠铺了满头,锦绣穿了满身,又替他里里外外,将异香熏得扑鼻。又吩咐他:“到房中时,只说害羞,定要他吹灭了灯烛,然后与他见面就寝。倘饮合卺酒,须叫侍女们将新郎灌醉。又吩咐他:“新郎若见面有些嫌你的话,你便须寻死觅活惊吓他。”

  香姑虽说痴蠢,说到他痛痒处,便一一领略。

  刚刚装束完,外面已三星在天。过公子骑着高骏马,许多家人簇拥前来亲迎了。水运无法摆布,只得捏着一把汗,将女儿撮上轿,听众人吹吹打打,娶将去了。正是:

  奸雄虽然狡,无如智慧高。
  漫言鸠善夺,已被鹊移巢。

  过公子满心以为冰心小姐,被他娶了来家,十分欢喜。迎到大门前下了轿,许多媒婆、侍女挽扶到厅中。锦帕盖着头,红红绿绿,打扮的神仙相似,人人都认做冰心小姐,无一个不啧啧赞好。拜过堂,一齐拥入洞房,就排上合卺酒来,要他与新人对饮。香站因有先嘱之言,除去盖头,遂进入账慢之中,死也不肯出来。过公子认做害羞,便不十分强他,竟出到外厅,陪众亲戚饮酒。一来心下欢喜,二来亲戚劝贺,左一杯、右一盏,直饮得酩酊大醉,方走入房中,看一看,只见灯烛远远停着,新人犹隐隐坐在帐中。

  过分子便乘着醉兴,走到帐中来,低低说道:“夜深了,何不先睡?”

  香姑看见,忙背过脸去,悄悄叫侍妾吹灯。侍妾尚看着过公子,未敢就吹,过公子转凑趣道:“既是新夫人叫吹灯,你们便吹息了去罢!”

  众侍妾听得,忙忙将灯烛吹息,一哄散去。过公子急用手去摸时,新人早已脱去衣裳,钻入被里去了。过公子哪里还忍得住,连忙也脱去衣裳,钻到被里,一心只说是偷相的那一位冰心小姐,快活不过,便千般摩弄,百种温存。香姑也是及时女子,到此田地岂能自持?一霎时,帐摆流苏,被翻红浪,早已成其夫妇。正是:

  帐底为云皆淑女,被中龙战尽良人。
  如何晓起看颜面,便有相亲方不来。

  过公子夫妻恣意为欢,直睡到次早红日三竿,方才醒转。过公子睁开眼,忙将新人一看,只见广额方面,蠢蠢然那里是偷相的那位小姐?忙坐起来,穿上衣服,急急问道:“你又不是水小姐,为何充做水小姐嫁了来?”

  香姑道:“那个说我不是水小姐,你且再细认认看!”

  过公子只得又看了一眼,连连摇头道:“不是,不是!我认得的水小姐的俊俏庞儿,如芙蓉出水,杨柳含烟,哪里是这等模样?多是被水浸之老狗骗了!”

  香姑听了,着恼道:“你既娶我来,我就是与你敌体的夫妻了!你怎这样无礼,竟对我骂我的父亲?”

  过公子听了,愈加着急道:“罢了,罢了!他原领我偷相的是侄女冰心小姐。你叫他做父亲,莫非你是他的亲女儿,另是一个?”

  香姑听了,也坐将起来,穿上衣服,说道:“你这人怎这样胡涂!冰心小姐乃是我做官大伯父的女儿,你既要娶他,就该到他那边去求了,怎来求我父亲?况我父亲出的庚贴,又是我的,回帖又明明写着‘为小女答聘’,难道不看见,怎说是侄女?你聘礼又行到找家,你娶又到我家来娶,怎么说不是我亲女儿?我一个官家女儿,明媒正娶到你家来,又亲朋满座,花烛结亲,今日己成了夫妇之好,却说钻穴偷相这等败伦伤化的言语来,叫我明日怎与你保持井臼,生育子嗣?看将起来,到不如死了罢!”

  因跳下床来,哭天哭地的寻了一条大红汗巾,要去自缢。过公子见不是冰心小姐,已气得发昏,及见香姑要寻死,又惊个魂出。

  只因这一惊,有分教:

  才被柳迷,又遭花骗。

  不知毕竟怎生结果,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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