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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卷 桂员外途穷忏悔(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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施还从岳父之言,要将家私什物权移到支家,先拆卸祖父卧房装摺,往支处修理。于乃祖房内天花板上得一小匣,重重封固,还开看之,别无他物,只有帐簿一本,内开某处埋银若干,某处若干,如此数处,末写“九十翁公明亲笔”。 还喜甚,纳诸袖中,分付众人且莫拆动,即诣支翁家商议。支翁看了帐簿道:“既如此,不必迁居了!”乃随婿到彼先发卧房槛下左柱磉边,簿上载内藏银二千两,果然不谬。遂将银一百四十两与牛公子赎房。公子执定前言,勒掯不许。 支翁遍求公子亲戚往说方便,公子索要加倍,度施家没有银子。谁知藏镪充然,一天平兑足二百八十两,公子没理得讲,只得收了银子,推说文契偶寻不出,再过一日送还。哄得施还转背,即将悔产事讼于本府。幸本府陈太守正直无私,素知牛公子之为人,又得支乡宦替女婿分诉明白,断令回赎原价一百四十两,外加契面银一十四两,其余一百二十六两追出助修学宫,文契追还施小官人,郭刁儿坐教唆问杖。牛公子羞变成怒,写家书一封差家人往京师,捏造施家三世恶单,教父亲讨李平章关节,托嘱地方上司官,访拿施还出气。谁知人谋虽巧,天理难容,正是: 下水拖人他未溺,逆风点火自先烧。 那时元顺帝失政,红巾贼起,大肆劫掠,朝廷命枢密使咬咬征讨。李平章私受红巾贼贿赂,主张招安,事发,坐同逆系狱。穷治党与,牛万户系首名,该全家抄斩,顷刻有诏书下来。家人得了这个凶信,连夜奔回说了。牛公子惊慌,收拾细软家私,带妻携妾,往海上避难。遇叛寇方国珍游兵,夺其妻妾金帛,公子刀下亡身,此乃作恶之报也。 却说施还自发了藏镪,赎产安居,照帐簿以次发掘,不爽分毫,得财巨万。 只有内开桑枣园银杏树下埋藏一千五百两,止剩得三个空坛。只道神物化去,付之度外,亦不疑桂生之事。自此遍赎田产,又得支翁代为经理,重为富室。直待服阕成亲,不在话下。 再说桂员外在会稽为财主,因田多役重,官府生事侵渔,甚以为苦。近邻有尤生号尤滑稽,惯走京师,包揽事干,出入贵人门下。员外一日与他商及此事,尤生道:“何不入粟买官,一则冠盖荣身,二则官户免役,两得其便。”员外道:“不知所费几何?仗老兄斡旋则个!”尤生道:“此事吾所熟为,吴中许万户卫千兵都是我替他干的,见今腰金衣紫,食禄千石。兄若要做时,敢不效劳,多不过三千,小则二千足矣!” 桂生惑于其言,随将白金五十两付与尤生安家;又收拾三千余金,择日同尤生赴京。一路上尤生将甜言美语哄诱桂生,桂生深信,与之结为兄弟。一到京师,将三千金唾手付之,恣其所用。只要乌纱上顶,那顾白镪空囊。约过了半年,尤生来称贺,道:“恭喜吾兄,旦夕为贵人矣!但时宰贪甚,凡百费十倍昔年,三千不勾,必得五千金方可成事。”桂迁已费了三千金,只恐前功尽弃,遂托尤生在势要家借银二千两,留下一半,以一千付尤生使用。 又过了两三个月,忽有隶卒四人传命,新任亲军指使老爷请员外讲话。桂迁疑是堂官之流,问:“指使老爷何姓?”隶卒道:“到彼便知,今不可说!”桂迁急整衣冠,从四人到一大衙门,那老爷乌纱袍带,端坐公堂之上。二人跟定桂迁,二人先入报。 少顷,闻堂上传呼唤进。桂迁生平未入公门,心头突突地跳。军校指引到于堂檐之下,喝教跪拜,那官员全不答礼,从容说道:“前日所付之物,我已便宜借用,侥幸得官,相还有日,决不相负。但新任缺钱使用,知汝囊中尚有一千,可速借我,一并送还。”说罢,即命先前四卒押到下处取银回话。如或不从,仍押来受罪,决不轻贷。桂迁被隶卒逼勒,只得将银交付去讫,敢怒而不敢言。明日,债主因桂生功名不就,执了文契取索原银。桂迁没奈何,特地差人回家变产,得二千余,加利偿还。 桂迁受了这场屈气,没告诉处,羞回故里。又见尤滑稽乘马张盖,前呼后拥,眼红心热,忍耐不过,狠一声:“不是他,就是我!”往铁匠店里打下一把三尖利刀,藏于怀中,等尤生明日五鼓入朝,刺杀他了,便偿命也出了这口闷气。事不关心,关心者乱,打点做这节非常的事,夜里就睡不着了。看见月光射窗,只道天明,慌忙起身,听得禁中鼓才三下,复身回来,坐以待旦。又捱了一个更次,心中按纳不住,持刀飞奔尤滑稽家来。其门尚闭,旁有一窦,自己立脚不住,不觉两手据地,钻入窦中。 堂上灯烛辉煌,一老翁据案而坐,认得是施济模样。自觉羞惭,又被施公看见,不及躲避,欲与拱揖,手又伏地不能起,只得爬向膝前,摇尾而言:“向承看顾,感激不忘,前日令郎远来,因一时手头不便,不能从厚,非负心也,将来必当补报!”只见施君大喝道:“畜生讨死吃,只管吠做甚么!” 桂见施君不听其语,心中甚闷,忽见施还自内出来,乃衔衣献笑,谢昔怠慢之罪。 施还骂道:“畜生作怪了!”一脚踢开。桂不敢分辨,俯首而行,不觉到厨房下,见施母严老安人坐于椅上,分派肉羹。桂闻肉香,乃左右跳跃良久,蹲足叩首,诉道:“向郎君性急,不能久待,以致老安人慢去,幸勿记怀!有余肉幸见赐一块。”只见严老母唤侍婢:“打这畜生开去!”养娘取灶内火叉在手,桂大惊,奔至后园,看见其妻孙大嫂与二子桂高、桂乔,及少女琼枝,都聚一处。细认之,都是犬形,回顾自己,亦化为犬。乃大骇,不觉垂泪,问其妻:“何至于此?” 妻答道:“你不记得水月观音殿上所言乎?‘今生若不能补答,来生誓作犬马相报!’冥中最重誓语,今负了施君之恩,受此果报,复何说也!”桂抱怨道:“当初桑枣园中掘得藏镪,我原要还施家债负,都听了你那不贤之妇,瞒昧入己。及至他母子远来相投,我又欲厚赠其行,你又一力阻挡,今日之苦,都是你作成我的!”其妻也骂道:“男子不听妇人言,我是妇人之见,谁教你句句依我?” 二子上前劝解道:“既往不咎,徒伤和气耳。腹中馁甚,觅食要紧!”于是夫妻、父子相牵,同至后园,绕鱼池而走。见有人粪,明知龌龊,因鋨极,姑嗅之,气息亦不恶。见妻与二儿攒聚先啖,不觉垂涎,试将舌舐,味觉甘美,但恨其少。 忽有童儿来池边出恭,遂守其傍;儿去,所遗是干粪,以口咬之,误堕于池中,意甚可惜。忽闻庖人传主人之命,于诸犬中选肥壮者烹食,缚其长儿去,长儿哀叫甚惨。猛然惊醒,流汗浃背,乃是一梦,身子却在寓所,天已大明了。 桂迁想起梦中之事,痴呆了半晌:“昔日我负施家,今日尤生负我,一般之理。只知责人不知自责,天以此梦儆醒我也!”叹了一口气,弃刀于河内,急急束装而归,要与妻子商议,寻施氏母子报恩。 只因一梦多奇异,唤醒忘恩负义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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