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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回 杨志押送金银担 吴用智取生辰纲(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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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正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 两个虞候听杨志说了,便道:“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 〔真有此语。○如国家太平既久,边防渐撤,军实渐废,皆此语误之也。〕 老都管道:“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杨志道:“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处。敢在此歇凉!” 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 〔其言既不为杨志出力,亦不替众人分辨,而意旨已隐隐一句纵容光焕发,一句激变,老奸巨猾,何代无贤。〕 杨志拿著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他二十棍!”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一齐,妙。〕数内一个分说道:〔一个,妙。〕“提辖,我们挑著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真有此语。〕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辩!” 杨志骂道:“这畜生不殴死俺!只是打便了!” 拿起藤条,劈脸又打去。 老都管喝道:〔从空忽然插入老都管一喝,借题写出千载说大话人,句句出神入妙。〕“杨提辖!〔增出一杨字,其辞甚厉。〕且住!你听我说。〔二句六字,其辞甚厉,你听我说四字,写老奴托大,声色俱有。〕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吓杀丑杀,可笑可恼。○一句十二字,,作两句读,我在东京太师府里,何等轩昂!做奶公时,何等出丑!然狐辈每每自谓得志,乐道不绝。〕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四字可笑,说大话人每用之。〕都向著我喏喏连声。〔太师戒焰,众官诌佞,奴才放肆,一语遂写之。〕不是我口浅,〔老奴真有此语。〕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第一句,说破杨志不是提辖,恶极。〕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第二句,说提辖实是我家所与,恶极。〕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第三句,说杨志即使是个提辖,亦只比之芥子,恶极。〕直得恁地逞能!〔已上骂杨志,已下说自家,妙绝。〕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一句自夸贵。〕便是村庄一个老的,〔一句自夸老。○看他说来便活是老奴声口,尤妙在反借村庄二字,直显出太师府来,如云休说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老,亦该相让,何况我今不止是相公家都管也。〕也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 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老奴口舌可骇,真正从太师府来。〕 杨志却待要回言,〔不得不回言,然以疾接下文,故其言一时回不及也。〕只见对面松林里影著一个人,在那里舒头探脑价望。〔过节甚疾。〕 杨志道:“俺说甚么,〔此四字是折辨上文不太平语,却因疾忙接出松林有人,便将此语反穿过下文来,写此时杨志心忙眼疾如画。〕兀的不是歹人来了!” 撇下藤条,拿了朴刀,赶入松林里来,喝一声道:“你这厮好大胆!怎敢看俺的行货!” 赶来看时,只见松林里一字儿摆著七辆江州车儿;六个人,脱得赤条条的,在那里乘凉;〔好〕一个鬓边老大一搭朱砂记,拿著一条朴刀。〔好〕见杨志赶入来,七个人齐叫一声“阿也,”〔二字妙绝,只须此二字,杨志胸中已释然矣。〕都跳起来。 杨志喝道:“你等是甚么人?” 那七人道:“你是甚么人?”〔妙,只如学舌。〕 杨志又问道:“你等莫不是歹人?” 那七人问道:“你颠倒问!我等是小本经纪,那里有钱与你!” 〔又妙。○前句让杨志一先,此句便自占一先,笔端变换之极。〕 杨志道:“你等小本经纪人,偏俺有大本钱?”〔释然语,只作谐谑。〕 那七人又问:“你端的是什么人?”〔又用一反扑句,妙极。〕 杨志道:“你等且说那里来的人?”〔妙,杨志学舌。〕 那七人道:“我等弟兄七人是濠州人,贩枣子上东京去;路途打从这里经过,听得多人说这里黄泥冈上时常有贼打劫客商。我等一面走,一头自说道:‘我七个只有些枣子,别无甚财货,只顾过冈子来。’上得冈子,当不过这热,权且在这林子里歇一歇,待晚凉了行,只听有人上冈子来。我们只怕是歹人,因此使这个兄弟出来看一看。” 杨志道:“原来如此。也是一般的客人。〔过几日便一般和,今日殊未。〕却才见你们窥望,惟恐是歹人,因此赶来看一看。” 那七个人道:“客官请几个枣子了去。” 〔无有一见即请吃枣之理,只为下文过酒用着枣子,故于此处先出一句,以见另有散枣也。〕 杨志道:“不必。” 提了朴刀,再回担边来。 老都管坐著,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 〔坐着道,则明明听得非贼矣,却偏要还话,恶极。〕 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 老都管别了脸对众军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老奴恶极。〕 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些走。” 众军汉都笑了。〔分明老奴所使,写得活画。○凡老奸巨猾之人,欲排陷一人,自却不笑,而偏能激人使笑,皆如此奴矣,于国于家,何处无之。〕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 〔上文杨志如此赶打,至此亦便坐了歇凉,中间有老大用笔不得处,须看其逐卸来。〕 没半碗饭时,只见远远地一个汉子,挑著一付担桶,唱上冈子来;唱道: 赤日炎炎似火烧,野田禾稻半枯焦。 农夫心内如汤煮,公子王孙把扇摇! 〔挑酒人唱歌,此为每三首矣。然第一首有每一首妙处,为其恰好唱入鲁智深心坎也。第二首有第二首妙处,为其恰好唱出崔道成事迹也。今第三首又有第三首妙处,为其恰好唱入众军汉耳朵也。作书者虽一歌欲轻下如此,如之何读书者之多忽这也?○上二句盛写大热之苦,下二句盛写人之不相体悉,犹言农夫当午在田,背焦汗滴,彼公子王孙深居水殿,犹令侍人展扇摇风,盖深喻众军身负重担,反受杨志空身走者打骂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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