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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吴学究说三阮撞筹 公孙胜应七星聚义(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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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用道:“最好;也要就与五郎说句话,不知在家也不在?”〔看他如此去,并不着意要见五郎,下文叫七哥二字亦然,只如无心中说闲话,遇闲人也者,此史公叙事这法也。〕阮小二道:“我们一同去寻他便了。” 两个来到泊岸边,枯桩上缆的小船解了一支,〔如画。〕便扶著吴用〔如画。〕下船去了。树根头〔如画。〕拿了一把划揪,只顾荡,早荡将开去,望湖泊里来。正荡之间,只见院小二把手一招,〔生于斯者习于斯,则或从密树中,或从沙咀上,或从破屋角头,或从大水中央,每每眼明手快,见而招之矣。若夫初来生客,目光不定,则人在树中,与树一色,人在沙上,与沙一色,人在屋角,与屋一色,人在水中,与水一色,其乌乎知此中有人来,无人来者乎?只见阮小二把手一招者,只见阮小二把手一抬耳。文笔细妙入神,视夫直书云只见阮小七划出一只般来者,真有金粪之别也。亦无他法,只是逐半句写耳。〕叫道:“七哥,曾见五郎么?” 〔看他如此来。○上文自说寻五郎,此处却选取遇七哥,离奇错落,纵横霍跃,真行文妙诀也。〕 吴用看时,只见芦苇中摇出一支船来。那阮小七头戴一顶遮日黑箬笠,身上穿个棋子布背心,腰系著一条生布裙,把那支船荡著,问道:“二哥,你寻五哥做甚么?” 吴用叫一声:“七郎,〔不用小二答。〕〔眉批:此回看他四个人问答不接处,如问小二,却是吴用答,都要算其神理。〕小生特来相央你们说话。” 阮小七道:“教授恕罪。好几时不曾相见。” 吴用道:“一同和二哥去吃杯酒。” 阮小七道:“小人也欲和教授吃杯酒,〔二句与前倒转,法变。〕只是一向不曾见面。” 〔只是二字,不通之极。非不通文墨也,胸中有无数相思相爱,而口中不能宣通之也。便也出阮小七郁勃可爱。〕 两只船厮跟著在湖泊里。不多时,划到个去处,团团都是水,高埠上七八间草房。阮小二叫道:“老娘,〔突然叫声老娘,令人却忆王进母子也。○试观王进母子,而后知求忠臣必于孝子之门,斯言为不诬也。三阮之母,独非母乎?如之何而至于有三阮也?积渐既成。而至于为黑旋风之母,益又甚矣。其死于虎,不亦宜乎!凡此等,皆作者特特安排处,读者宜细求之。〕五哥在么?” 那婆婆道:“说不得!鱼又不得打,〔此五字乃通篇之纲,却在其母口中提出。〕连日去赌钱,输得没了分文,却才讨了我头上钗儿〔特写三阮之为三阮,非一朝一夕之故,其母之纵之者久矣。〕出镇上赌去了!” 阮小二笑了一声,便把船划开。阮小七便在背后船上说道:“哥哥正不知怎地,赌钱只是输,却不晦气?──莫说哥哥不赢,我也输得赤条条地!”〔人知此句随手生发,不知此句随手省去。〕吴用暗想道:“中了我的计了。” 两只船厮并著投石碣村镇上来。划了半个时辰,只见独木桥边,一个汉子,把著两串铜钱,〔不必赢,所以赢者,为请吴用地也。〕下来解船。〔如画。〕 阮小二道:“五郎来了!” 吴用看时,但见阮小五斜戴著一顶破头巾,鬓道插朵石榴花,〔恐人忘了蔡太师生辰日,故闲中记出三个字来。〕披著一领旧布衫,露出胸前刺著的青郁郁一个豹子来,〔史进、鲁达、燕青、遍身花绣,各有意义。今小五只有胸前一搭花绣,盖寓言胸中有一段垒块,故发而为水浒一书也。虽然,为子不见亲过,为臣不见君过,人而至于胸中有一段垒块,吾甚畏夫难乎为其君父也。谚不云乎:虎生三子,必有一豹。豹为虎所生,而反食虎,五伦于是乎附地矣。作者深恶其人,故特书之为豹,犹楚史之称梼杌也。呜呼!谁谓稗史无劝惩哉!○前文林冲称豹子头,盖言恶兽之首也。林冲先上山泊,而称为豹子头,则知一百八人者,皆恶兽也,作者志在春秋,于是乎见矣。〕里面匾扎起裤子,上面斗著一条间道棋子布手巾。 吴用叫一声道:“五郎,得采么?”〔问自问。〕 阮小五道:“原来却是教授。〔答自答,各不对,错错落落,离离奇奇。〕好两年不曾见面。我在桥上望你们半日了。” 〔倒互一句妙,便于无字处,隐现出一段情景。〕 阮小二道:“我和教授直到你家寻你,老娘说道,出镇上赌钱去了,因此同来这里寻你。且来和教授去水阁上吃三杯。” 阮小五慌忙去桥边解了小船,跳在舱里,捉了桦楫,只一划,三支船厮并著。划了一歇,三支船撑到水亭下荷花荡中。〔非写石碣村景,正记太师生辰,皆草蛇灰线之法也。〕三支船都缆了,扶吴学究上了岸,入酒店里来,都到水阁内拣一副红油桌凳。阮小二便道:“先生,休怪我三个弟兄粗俗,请教授上坐。” 〔既推教授上坐,又言休怪粗俗,只二句,写出野人不通文墨情性。〕 吴用道:“却使不得。” 阮小七道:“哥哥只顾坐主位。请教授坐客席。我兄弟两个便先坐了。” 〔快人快语,固也,然又须看他细针婉线,是对小二说者,便把弟兄三人,分作两段也。〕 吴用道:“七郎只是性快!”〔只是顺他性格法。○七郎真是快士。〕四个人坐定了,叫酒保打一桶酒来。店小二把四支大盏子摆开,铺下四双筋,放了四盘菜蔬,打一桶酒放在桌子上。 阮小七道:“有甚么下口?” 小二哥道:“新宰得一头黄牛,花糕也似好肥肉!” 阮小二道:“大块切十斤来。” 阮小五道:“教授休笑话,没甚孝道。” 吴用道:“倒也相扰,多激恼你们。” 阮小二道:“休恁地说。”〔眉批:读此文时切记小二、小五、小七等字样,便如鸠摩罗什与人奕棋,其间道处都成龙凤之形。〕催促小二哥只顾筛酒,早把牛肉切做两盘,将来放在桌上。阮家三兄弟让吴用吃了几块便吃不得了。那三个狼餐虎食,吃了一回。〔写。〕 阮小五动问道:“教授到此贵干?” 阮小二道:〔问教授,小二答,写得错落。〕“教授如今在一个大财主家做门馆教学。今来要对付十数尾金色鲤鱼。要重十四五斤的,〔眉批:要十四五斤大鱼是第一段。〕特来寻我们。” 阮小七道:“若是每尝,要三五十尾也有,莫说十数个,再要多些,〔既说三五十尾,又说再要多此,写不通文墨人口中,杂沓无伦,摹神之笔。○又见他老大懊愤处。〕我兄弟们也包办得;如今便要重十斤的也难得!” 阮小五道:“教授远来,我们也对付十来个重五六斤的相送。” 吴用道:“小生多有银两在此,随算价钱。只是不用小的,须得十四五斤重的便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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