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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史大郎夜走华阴县 鲁提辖拳打镇关西(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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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金老得了这一十五两银子,回到店中,安顿了女儿,先去城外远处觅下一辆车儿;〔车儿觅了。〕回来收拾了行李,〔行李收拾了。〕还了房钱,算清了柴米钱,〔都停当了。〕只等来日天明,〔来日便去得快了。○此一段,与明日鲁达坐板凳、剁臊子,正是一合事。〕当夜无事。次早,五更起来,父女两个先打火做饭,吃罢,收拾了。天色微明,只见鲁提辖大脚步走入店里来,〔看他为人为彻,何处复有此人。〕高声叫道:“店小二,那里是金老歇处?” 小二道:“金公,鲁提辖在此寻你。” 金老开了房门,道:“提辖官人,里面请坐。” 鲁达道:“坐什么?你去便去,等什么?”〔直截爽快,何处更有此人?〕 金老引了女儿,挑了担儿,作谢提辖,便待出门。店小二拦住道:“金公,那里去?” 鲁达问道:“他少了你房钱?” 小二道:“小人房钱,昨夜都算还了;须欠郑大官人典身钱,著落在小人身上看管他哩。” 鲁提辖道:“郑屠的钱,洒家自还他,你放这老儿还乡去!”〔三个字掉下人泪来。〕那店小二那里肯放。鲁达大怒,揸开五指,去那小二脸上只一掌,〔眉批:一路鲁达文中皆用只一掌、只一拳、只一脚,写鲁达阔绰,打人亦打得阔绰。〕打得那店小二口中吐血;再复一拳,〔一掌一拳,只算先做个样儿也。〕打落两个当门牙齿。小二爬将起来,一道烟跑向店里去躲了。店主人那里敢出来拦他。金老父女两个忙忙离了店中,出城自去寻昨日觅下的车儿去了。〔写得好。〕 且说鲁达寻思,〔粗人偏细,妙绝。〕恐怕店小二赶去拦截他,且向店里掇条凳子坐了两个时辰,约莫金公去得远了,方才起身,〔写鲁达异常。〕迳到状元桥来。 〔陡然接此一句,如奇鬼肆搏,如怒龙肆攫,令我耳目震骇。〕 且说郑屠开著间门面,两副肉案,悬挂著三五片猪肉。郑屠正在门前柜身内坐定,看那十来个刀手卖肉。〔大官人身分。〕鲁达走到门前,叫声“郑屠。” 〔叫得快。○人人称大官人,彼亦居然大官人矣,偏要叫他一声郑屠。〕 郑屠看时,见是鲁提辖,慌忙出柜身来唱喏,〔画出郑屠。〕道:“提辖恕罪。”──便叫副手掇条凳子来。──“提辖请坐。” 〔写郑屠屁滚尿流光景,总见鲁达平日英雄。○看副手卖肉,叫副手掇凳,又总写郑屠平日做大官人也。〕 鲁达坐下,道:“奉著经略相公钧旨:〔郑屠是相公铺户,鲁达处处以相公钧旨压之,妙绝。〕要十斤精肉,切做臊子,不要见半点肥的在上面。”〔奇情。〕 郑屠道:“使头,你们快选好的切十斤去。” 鲁提辖道:“不要那等腌臜厮们动手,你自与我切。”〔奇情。〕 郑屠道:“说得是,〔吓极语。〕小人自切便了。” 自去肉案上拣了十斤精肉,细细切做臊子。 那店小二把手帕包了头,正来郑屠家报说金老之事,却见鲁提辖坐在肉案门边,不敢拢来,只得远远的立住,在房檐下望。 〔此一段如何插入,笔力奇矫,非世所能。〕 这郑屠整整自切了半个时辰,〔金老去远了。〕用荷叶包了,道:“提辖,教人送去?”〔极其奉承语。〕 鲁达道:“送甚么!〔郑屠直是开口不得,写得妙绝。〕且住!〔忽然一顿。○看他写出不好生事,曲曲生出事来,妙笔。〕再要十斤都是肥的,不要见些精的在上面,──也要切做臊子。” 〔奇情。○句法倒转。〕 郑屠道:“却才精的,怕府里要裹馄饨;肥的臊子何用?”〔实不可懈。〕 鲁达睁著眼,道:“相公钧旨分付洒家,谁敢问他?”〔以人治人,只是相公分付四字,妙绝。〕 郑屠道:“是合用的东西,〔吓极生出妙语。〕小人切便了。”又选了十斤实标的肥肉,也细细的切做臊子,把荷叶包了。整弄了一早晨,却得饭罢时候。 〔金老一发远了。○前段此句在荷叶前,此处在荷叶后,法变。〕 那店小二那里敢过来,连那正要买肉的主顾也不敢拢来。〔又夹公一句店小二,又增出一句买肉的,奇不可言。〕郑屠道:“著人与提辖拿了,送将府里去?” 鲁达道:“再要十斤寸金软骨,也要细细地剁做臊子,不要见些肉在上面。”〔一发奇情。〕 郑屠笑道:“却不是特地来消遗我!”〔又吓又恼,翻出笑来。〕 鲁达听得,跳起身来,拿著那两包臊子在手,睁著眼,看著郑屠,道:“洒家特地要消遗你!”把两包臊子劈面打将去,却似下了一阵的“肉雨”。 〔只须郑屠一句,便疾接入,真觉笔墨都跳跃而出。○肉雨二字,千古奇文。〕 郑屠大怒,两条忿气从脚底下直冲到顶门;心头那一把无明业火焰腾腾的按纳不住;从肉案上抢了一把剔骨尖刀,托地跳将下来。鲁提辖早拔步在当街上。〔好笔段。〕众邻舍并十来个火家,那个敢向前来劝;〔百忙中偏又要夹入店小二,却反先增出邻舍火家陪之,笔力之奇矫不可言。〕两边过路的人都立住了脚;〔又增出一句过路人。〕和那店小二也惊得呆了。 〔百忙中处处夹店小二,真是极忙者事,极闲者笔也。〕 郑屠右手拿刀,左手便来要揪鲁达;〔要揪妙,所谓螳臂当车。〕被这鲁提辖就势按住左手,赶将入去,望小腹上只一脚,腾地倒在当街上。鲁达再入一步,踏住胸脯,提著那醋钵儿大小拳头,看著这郑屠道:“洒家始投老种经略相公,做到关西五路廉访使,也不枉了叫做‘郑关西’!〔先叙自己一句,使之有珠玉在前之愧。〕你是个卖肉的操刀屠户,〔恐其居之不疑,便连自家亦已忘却,故明白告之。〕狗一般的人,〔还他等级。〕也叫做‘郑关西’!〔便似争此三字者,妙绝。不争此,亦只争此。〕你如何强骗了金翠莲?” 扑的只一拳,正打在鼻子上,〔第一拳在鼻子上。〕打得鲜血迸流,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鼻根味尘,真正奇文。〕郑屠挣不起来,那把尖刀也丢在一边,〔忽叙尖刀。〕口里只叫:“打得好!”〔还硬。〕鲁达骂道:“直娘贼!还敢应口!”〔硬,再打。〕提起拳头来就眼眶际眉梢只一拳,〔第二拳在眼眶上。〕打得眼棱缝裂,乌珠迸出,也似开了个彩帛铺的:红的、黑的、紫的,都绽将出来。〔眼根色尘,真正奇文。〕两边看的人惧怕鲁提辖,谁敢向前来劝。 〔百忙中偏要再夹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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