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狐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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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初时,邑中某为其戚招饮,迨暮始归。过铁店巷,遇一美鬟,莲步蹇涩,姗姗然来。时秋雨乍收,路淖,女乞某负过淖处。某喜诺,径负至家。女询知为其家,双波斜转而笑曰:“痴儿负我来,欲何为?”某亦笑曰:“卿试猜之。”女曰:“然则子宜僵矣。”某狂喜,挽与入帷,略亦不拒。狎昵既毕,女顾见四壁萧然,床中敝衾败荐,嗤之曰:“一寒至此,而犹思作风流措大耶!”生觉有惭色,已复疑其为妖。女已知之,曰:“我诚非人,然不为汝祸,勿怖也。”某心恋其美,即亦不惧,惟以其荏弱不堪糟糠为虑。女曰:“但能共矢白头,此亦易耳。”某益喜。 次日偶出门,比归室中,几榻衾褥,灿然一新。惊问所自,女曰:“适借之姊家尔。”至晚膳,某叹曰:“有客无酒,相对亦属无聊。”女不答。一转眼,则斗酒只鸡,胪列几上矣。自是凡某有所需,无不应手至。某尝戏问曰:“卿具此神通,何难为致千金,—洗酸态?”对曰:“妾与君有夙缘,故冒嫌为此。凡人饮啄有定,过此恐不为君福也。” 后月余,女托往省姊家,数日乃返。诘之,女曰:“姊氏偶染微疾,故少留扶持也。”某疑其别有所私也,谓之曰:“沈宗善家好,勿去祟他。”女曰:“彼家墙高,又多犬。且彼福人,不可近也。” 无何,某以酒后误伤人命入狱。女朝夕入视,时携肴饵相饷,狱卒无知者。会于七倡乱山东,一日,官军方与对阵,忽见一女子白锦战袍,首戴雉尾,持绿沉枪,跃马率数十人驰入贼阵。贼乃大溃,七就擒。问其所自,女以某妻对。将军上其功,某因此亦得末减,发锦州充军。临行,女请从,某不可,曰:“有押役在。”女曰:“彼何知?至淮上,我别有投。”比至淮,别去。 后二年,遇赦。还过淮,逆旅主人曰:“自往年客去,此间有妖大为祟,今不敢屈留。”某心疑是女,固请止宿楼中。入夜,某于灯下独酌。忽见女华妆而至,向某万福曰:“郎亦无恙耶?”某大喜,邀与共饮,絮问前事。女曰:“但为君故,致卧榻之侧,不容他人。今幸可相从去矣。”次日遂携以行。过苏州,方届五日,有龙舟之戏,某偕女游焉。女饮大醉,枕于膝上而卧,辄化为狐。 初,邻舟一乡宦某,见女窗中,艳之。及是乃招某去,许以五百金购焉。某心念:彼异类也,终非良匹。若守死柱下,何日得富贵?遂与署券而还。女已觉,骂曰:“负心贼!妾自问于汝不薄,今才得生还,遂忍以数百金而弃如敝屣乎?今不忍杀汝,但箧中钿盒,须见还也。”言讫,向箧内取其盒纳怀中,径出登岸,挥泪而去。盖此盒乃女送某往锦州时所赠,凡遇窘急,启之,必有数金存焉。某以是在戍得免冻馁。至是自悔负女,然不可追矣,怅然解缆至家。年余,竟以穷饿死。 附录《袁氏传》 广德中,有孙恪秀才者,因下第游洛中。至魏王池侧,有一大第,洛人指此袁氏之第。恪径往扣扉,良久,忽有女子启阍,容光鉴物,艳丽惊人。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启其烟媚。兰房灵濯,玉莹尘清。恪疑主人处子,潜窥而已。女摘庭中萱草,凝思久立,遂制诗曰:“彼见是忘忧,此看同腐草。青山与白云,方展我怀抱。”吟讽既毕,遂来搴帘。忽睹恪,惊惭入户。使青衣诘之,且曰:“小娘子少孤,更无姻戚,见未适人,且求售也。”良久,女子乃出,美艳愈于向者所睹。命侍婢进茶果曰:“郎君既无第舍,便可迁囊橐于此。”恪未室,又睹女子婉丽如是,乃进媒而纳为室。 三四岁,忽遇表兄张闲云,恪止宿其家寝。张生握手密谓曰:“兄于道门曾有所授,适观弟词色,妖气颇浓,未审别何所遇?”恪辞以未有所遇。张曰:“夫人禀阳精,妖受阴气。魂掩魄尽,人则长生;魄掩魂消,则立死。故鬼怪无形,而全阴也,仙人无影,而全阳也。阴阳之盛衰,魂魄之交战,莫不表白于气色。向观弟气色,阴阳侵位,邪干正府,真精已耗,识用渐隳;精液倾输,根蒂浮动,骨将化土,颜非渥丹。必为怪异所铄,何坚隐也?”恪方惊悟,遂陈娶纳之因。张大骇曰:“即此是也。”恪曰:“某一生迍邅,久处冻馁,因兹婚娶,颇似苏息。不能负义,何以为计?”张生怒曰:“大丈夫未能事人,焉能事鬼?且义与身孰亲?身受其灾,而顾鬼怪之恩义乎?”授以宝剑曰:“此亦干将之亚,凡有魍魉,见者灭没。倘携置密室,必睹其狼狈。”恪遂受剑,张告去。 恪携剑隐于室内,而终有难色。袁氏俄觉,大怒曰:“子之穷愁,我使畅泰。不顾恩义,遂兴非为。如此用心,则犬彘不食其余!”恪惭颜,叩头曰:“受教于表兄,非宿心也。”袁氏遂搜得其剑,寸折之,若断轻藕。袁氏乃大笑曰:“张生一小子,不以道义诲其表弟,使行其凶毒。然观子之心,的应不如是。吾匹君已数岁矣,子何虑哉?”恪方稍安。后十余年,袁氏已鞠育二子。治家甚严,不喜参杂。 后恪之长安,谒旧友王相国缙,遂荐于南康张万顷,为经略判官。挈家而往,袁氏每遇青松高山,凝睇久之,若有不快意。到端州,袁氏曰:“去此半程有峡山寺。我家旧有门徒僧惠,幽居此寺,别来数十年。僧行极高,能别形骸,善去尘垢。倘经彼设食,颇益南行之福。”恪遂办斋蔬之具。及抵寺,袁氏欣然易服理妆,携二子诣其僧院,若熟其径者。遂持碧云环以献僧曰:“此是院中旧物。”僧亦不晓。及斋罢,有野猿数十,连臂下于高松,而食于台上,复悲哮扪萝而跃。袁氏怛然,俄命笔题僧壁曰:“剖破恩情役此心,无端变化几湮沉。不如逐伴归山去,长啸一声烟雾深。”乃掷笔于地。抚二子咽泣,语恪曰:“好住好住,吾当永诀矣!”遂裂衣化为老猿,追啸者跃树而去。将抵深山,而复返视。恪惊怛良久,抚二子一恸。 询于老僧,僧方悟曰:“此猿为贫僧为沙弥时所养也。碧玉环本诃陵胡人所施,当时亦随猿颈而往。今方悟矣。”恪惆怅,舣舟六七日,携二子回棹,更不能之任矣。(此传为唐顾夐撰。予爱其叙次中工于描写,中间论人妖分界,精辟如《黄庭》、《阴符》诸经,而其事又可以为警,故节录以附于此) 外史氏曰:太史公曰:“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向其利者,为有德。”归震川先生曰:“凡人当厄困时,得人一言之善,辄不忘于心。”况袁氏之子孙生者乎?且以孙生之贫不能娶,而骤得一神仙中人,而可以育子,可以治家,为孙氏更绵血食于无穷。与生处十余年,而琴瑟曾无间也。袁氏复何负于生乎?无负于生,则人之可也,室之可也。奈何以一人之言,而忍以齿其利剑哉!然使生惑于张生之危言,而不复顾夙昔之恩义,则以袁氏神通如此,安知不反受其祸,如某生之于狐女也?幸也天良未泯,抚剑犹豫,卒为袁氏所谅而克保其终也。然抑已危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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