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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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绍兴戊午,秦会之再入相,遣王正道为计议使,以修和盟。十一月,枢密院编修官胡铨邦衡上书曰:“王伦本一狎邪小人,市井无赖,顷缘宰相无识,遂举以使虏,专用诈诞,欺罔天听。骤得美官,天下之人切齿唾骂。今日无故诱致虏使,以诏谕江南为名,是欲臣妾我也,是欲刘豫我也。且豫臣事丑虏,南面称王,以为子孙帝王万世之业,牢不可拔,一旦豺狼改虑,捽而缚之,父子为虏,商监不远。而伦乃欲陛下效之。夫天下者,祖宗之天下也;陛下之位,祖宗之位也。奈何以祖宗之天下,为犬戎之天下;祖宗之位,为犬戎藩臣之位!陛下一屈膝虏人,则祖宗社稷之灵,尽污夷狄;祖宗数百年之赤子,尽为左衽;朝廷之宰辅,尽为陪臣;天下士大夫皆当裂冠毁冕,变为胡眼。异时豺狼无厌之求,安知不加我以无礼,如刘豫也哉。夫三尺童子,至无知也,指犬豕而使之拜,则怫然怒!堂堂天朝,相率而拜犬豕,曾童稚之所羞,而陛下忍为之耶!伦之议乃曰:‘我一屈膝,则梓宫可还,太后可复,渊圣可归,中原可得。’呜呼,自变故以来,主和议者,谁不以此说啖陛下,然而卒无一验,则虏之情伪,已可见矣。而陛下尚不觉悟,竭民膏血而不恤,忘国大仇而不报,贪垢忍耻,举天下而臣之甘心焉。就令虏决可和,尽如伦议,天下后世以陛下为何如主也?况丑虏变诈百出,而伦又以奸邪济之,则梓宫决不可还,太后决不可复,渊圣决不可归,中原决不可得,而此膝一屈,不可复伸,国势陵夷,不可复振,可不为恸哭流涕,长太息哉!向者陛下间关海道,危如累卵,尚未肯臣虏,况今国势既张,诸将尽锐,士卒思奋。如顷者丑虏陆梁,伪豫入寇,固尝败之于襄阳,败之于淮上,败之于涡口,败之于淮阴,较之往时蹈海之危,固已万万不侔。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我岂遽出虏人下哉!今无故欲臣之,屈万乘之尊,下穹庐之拜,三军之士,不战而气已索,此鲁仲连所以义不帝秦,非惜夫帝之虚名,惜天下大势有所不可也!今内而百官,外而军民,万口一谈,皆欲食伦之肉!谤议汹汹,陛下不闻,正恐一旦变作,祸且不测。臣故谓不斩王伦,国之存亡未可知也!虽然,伦固不足道也,秦桧为心腹大臣,而不为之计。陛下有尧、舜之资,桧不能致陛下于唐、虞,而欲导陛下为石晋。顷者礼部侍郎曾开以古议折之,桧乃厉声责之曰:‘侍郎知故事,我独不知。’则桧之遂非愎谏,已自可知。而乃建议日令台省侍臣佥议可否,盖畏天下议己,令台省侍臣共分谤耳。有识者皆以谓朝廷无人,吁可惜也!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夫管仲伯者之佐,尚能变左衽之躯,而为衣裳之会。秦桧,大国之相也,反驱衣裳之俗,而为左衽之乡,则桧也,不惟陛下之罪人,实管仲之罪人也!孙近傅会桧议,遂得参知政事。天下望治,有如饥渴,而近伴食中书,漫不知可否。桧曰虏可讲和。近亦曰可和;桧曰天子当拜,近亦曰当拜。臣尝至政事堂,三发问而近三不答,但云已令台谏侍臣议之矣。呜呼,身为执政,不能参赞大政,徒取容充位如此,若虏骑长驱,近还能折冲御侮耶?窃谓秦桧、孙近,皆可斩也!臣备员枢属,义不与桧等共戴天!区区之心,愿斩三人头,竿之槁街,然后羁留虏使,责以无礼,徐兴问罪之师,则三军之士,不战而气自倍!不然,臣有赴东海而死耳,宁能处小朝廷求活耶!” 疏入,责为昭州盐仓,而改送吏部,与合入差遣,注福州签判,盖上初无深怒之意也。至壬戌岁,慈宁归养,秦讽台臣论其前言弗效,诏除名勒停,送新州编管。张仲宗元干寓居三山,以长短句送其行云:“梦绕神州路。怅秋风,连营画角,故宫离黍。底事昆仑倾砥柱,九陌黄流乱注。聚万落千村狐兔。天意从来高难问,况人生,易老悲如许。更南浦,送君去。凉生岸,柳销残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断云微度。万里江山知何处,回首对床夜语。雁不到,书成谁与。目断青天怀今古,肯儿曹,恩怨相尔汝。举大白,唱金缕。” 邦衡在新兴,尝赋词云:“富贵本无心,何事故乡轻别。空使猿惊鹤怨,误薛罗风月。囊锥刚要出头来,不道甚时节。欲驾巾车归去,有豺狼当辙。” 郡守张棣缴上之,以谓讥讪,秦愈怒,移送吉阳军编管。棣乃择使臣之刻核者名游崇,管押封小项筒过海。邦衡与其骨肉,徒步以涉瘴疠,路人莫不怜之。至雷州,太守王彦恭,虽不学而有识,适使臣者行囊中有私茶,彦恭遣人捕获,送狱奏治,别差使臣护送,仍厚饷以济其渡海之费,邦衡赖以少苏。彦恭繇此,贤士大夫推重之。棣讦邦衡后,即就除湖北提举常平,乘轺一日而殂。又数年,秦始闻仲宗之词。仲宗挂冠已久,以它事追赴大理削籍焉。邦衡囚朱崖几一纪,方北归。至端明殿学士、通奉大夫,八十余而终,谥忠简。此天力也。(此一段皆邦衡之子澥手为删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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