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尔滨俄侨之舆论|瞿秋白

哈尔滨俄侨之舆论

　　（一九二〇年十二月五日）

　　我们因为要知道哈尔滨俄国侨民对于中国对俄政策的舆论，连访各团体的人物，并且两次专谒中东路工党联合会会长，和他们谈中俄各种问题。这些问题对于中国对俄政策很有关系，是中国政府及国民所亟宜注意的。我们现在把所谈的结果记在下面。

　　一，取消使领问题。哈尔滨俄侨对于中国政府停止旧使领的待遇都认为正当的办法。然而名义上虽然取消，而事实上中国政府对于这般俄国旧官僚完全取放任主义，使他们仍旧能在各方面活动，这是他们所很不满意的。他们以为这般俄国旧官僚，不但不能代表俄国侨民的民意，而且都是亲日派，对于中国很有敌视的意思。放任他们自由活动，对于中国有很大的危险。何以呢？他们曾举几例说，他们旧党要想恢复他们自己在中国的不正当势力，竟要请日人来干涉中国政府，收回停止待遇的命令。最近，——十一月十八日——北京外交团致中国外交部的通牒主张保存俄旧审判厅并且要求保障俄帝国的旧势力于中国。这通牒的内容——由他们新党看来——完全是根据俄旧官僚的私见。他们说，这是俄旧官僚鼓动出来的。他们——多数侨民——绝对不能承认，希望中国政府了解俄侨的真正民意，维持原来的办法。他们对于中国政府这种放任政策非常之骇异。不仅这件事，即如聘请霍尔瓦特做中东路顾问，对于谢美诺夫残军没有相当的处置办法，一味放任，禁止俄侨的自由集会，听任俄旧官僚自由侵吞俄国国家的公款，这些事他们都很不满意。一部分用恶意猜度中国的，说是中国有意庇护旧党摧残多数俄侨的利益。一部分用善意猜度中国的，亦说中国当局对于俄国侨民的意思太不了解。这虽是俄国新党一方面的说话，但是我们用公平的眼光看起来，中国既然取消旧俄使领，而仍放任这般亲日的旧俄官僚自由活动，养痈遗患，已经觉得矛盾。而一方面又失却远东多数俄侨的好感，外交上未免太失策了。

　　二，中东路管理问题。关于中东路问题，据他们的意思，以为中东路的正主应是中国，所以很愿意照加拉亨[1]的宣言，把旧俄帝国侵略中国的权利完全交还中国。中东路权亦不是俄国所应当久占的，不过必须经过合法手续而已。他们很尊重中国的主权，恐怕第三国乘机攫取，于两国人民却大不利。他们更以为即使照旧条约而论，中东路的路权是中国及俄国两政府所有的。当初因为道胜银行[2]是受俄国政府委托办理该路，所以他能与闻。现在道胜银行只能算法国的银行了，其中的旧派俄人也都没有法律上的权利可以预闻路事。所以中国政府万万不应当和道胜银行去接洽。还有许多旧帝国，谢米诺夫[3]、霍尔瓦特及哥尔萨克[4]政府所派在中东路上的职员，他们所代表的旧政府，旧势力已经完全消灭，他们当然失却自己的资格。这般人亦应当及早撤换，另换真代表中东路侨民利益的人物。——这是照旧条约而论。而他们所最希望的就是中国政府能和远东俄国的全权代表优林[5]接洽重新审订条约，依合法的手续，交还中东路与中国，不要使第三者乘机攫取。总之，他们的意思，虽说要求中国撤换旧派的人而代以新派，而并非是和中国争路权，不过要保障中东路一带两国人民的利益，不愿意亲日的旧党把持路政，从中暗施伎俩，断送路权于第三国之手。况且他们还极愿意中国人能自己收回好好的办理。这是俄侨对中东路一般的意见。以记者等所考察而得的，中东路关系满蒙利益很大，假使一旦断送于第三国之手，经济上，政治上，军事上均有极大的危险，恐怕东三省，那时已经不是中国的领土了。现在南满路的运输权全在日本人之手，已经弄得哈尔滨市面上的商货三分之二是日本的（哈尔滨人所吃的米完全是日本来的），何况中东路再落在手里呢。现在中东路所驻日军不肯退，据哈尔滨人的调查，日本沿路军队只要五六小时就可以召集，军事上的危险可想而知，如若中东路真正的入了日本人之手，那真不堪设想了。俄侨一般的意见，虽是专为俄人一方面设想，而中国人对于这问题亦务必要切实注意才好。

　　三，哈尔滨市政问题。哈尔滨的市政，因一八九六年条约的关系，从一九〇八年起就成立一个市议会，隶属于中东路俄国长官之下。这市议会是采取自治制的，俄国侨民可以选举代表参与市政。听说近两年来市政会的内容，非常之腐败。我们在此又常常听见俄国人不满意哈尔滨市政的言论。所以特意把市政改良问题去讯问各方面的意见。据他们的意见大致都以为市议会的旧选举法，以财产为选举权的标准，而且使中国人民举俄国人，俄国人民举中国人，很不合理。以财产为标准所选代表已经是只能代表资产阶级很不合民治的原则了。何况使中俄人民互选，大家平时互相不甚接近，所选代表，如何能代表两方面的利益，真所谓隔靴搔痒的办法。他们所希望的市议会，必须按普遍选举制，而且由中俄各团体自己选举自己的代表。——总之要合于自治的原则。现中国收回哈尔滨，市议会隶属于中国长官之下。中国长官要是能了解俄国大多数侨民的意思，必须切实改良才好。他们希望中国当局遵从俄侨的真正民意，指令市议会议决改正选举法，并且和俄国外交代表（指优林而言）接洽办理。再者，俄侨对于哈尔滨的警察行政亦非常之不满意。因为旧党的种种暗杀行为，中国警察不能尽力去办，直到如今一件都没有破获。而且对于俄侨的集会自由，随意限制。所以一般俄侨都很抱怨中国地方当局。俄侨对于市政的意见关于上述几点，差不多大致相同——他们的职业阶级，哈尔滨城市工人及中东铁路工人等都是如此说。据记者的调查，这确是大多数的意见，似乎很有注意的价值。他们对于市政自治权的要求，或者于中国主权上有些关系，由中国人一方面看来，不能完全赞同。而他们希望中国地方当局及警察尽力于维持地方上安宁秩序，对于旧党的犯罪行为加以惩罚，对于一般侨民的自由须得尊重。这是合理的。本来哈尔滨俄国侨民甚多，地方安宁应当切实维持。俄国侨民的集会出版自由在法律范围以内，也是应当尊重的。过分的干涉，恐怕容易惹起误会，有碍两国的邦交，激起一般侨民的反感，是很不合宜的。这是中国政府应当指令此地地方长官留神的。

　　再者中东路一带俄侨现在要选举代表赴赤塔政府的国民议会，明年一月二十五日就是国民议会的召集期，时间很迫促，而屡次开会讨论这事，都被哈尔滨警察局解散。他们很希望中国不妨碍这种集会自由。还有中东路线谢美诺夫的残卒，他们要遣送他们回后贝加尔，希望中国帮助他们。这两层是他们希望最切的。我们上次的信已经将这两层理由——工党联合会会长所说的——说明了。现在不再详记。不过我们以为两层关系于远东方面的很大。第一层，于他们促成远东的统一很有帮助。他们如能统一，中国因为同他有接壤的关系，是有利益的。所以他们要开会选举代表赴赤塔国民议会，中国方面似乎可以通融办理。不妨碍他们这种自由。第二层，遣送残卒回后贝加尔，很足以减削扰乱远东和平者的势力，而清中东沿路的乱源。中国似乎应当帮助他们。况且这件事既足以增进中俄两国的好感，又可以免掉远东未来的战祸。我们又何乐而不为呢？究竟我们这种意见对不对，还请大家研究一下。并且希望外交当局慎重考量，对他们表示明确的态度。

　　我们快要离哈尔滨了，这是关于俄人方面调查的一个总括的报告。

　　十二月五日于哈尔滨

　　原载一九二一年十二月十、十一日《晨报》

　　署名：秋白、澹

　　注释

　　[1]加拉亨，今译加拉罕，见本书第103页注⑤。

　　[2]道胜银行，即华俄道胜银行，沙俄对中国进行经济侵略的金融机构。

　　[3]谢米诺夫，见本书96页注②。

　　[4]哥尔萨克，今译高尔察克，见本书第104页注⑦。

　　[5]优林，见本书第129页注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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