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凤记第三十七出雪里归舟

第三十七出雪里归舟

　　〖满庭芳前〗（净上）侮戆狂生。杨眉树眼。欺凌数载元臣。谁知弱草颠覆路行人。惹得龙颜震怒。要乘时早办归程。堪悲处。铭功绘像。一旦削麒麟。

　　叱咤千人废，阴谋万鬼惊。
　　一朝权不在，有令也难行。
　　
　　我老严廿载元勋。半朝天子。自量今生无人忤我矣。谁想那新进畜生邹应龙孙丕扬摭拾浮言。御前亲奏。皇上大怒。将我一家拿问，老身幸有免死金牌。放归田里。三法司把我孩儿拟成斩罪。诸孙并发为民。幸蒙皇上怜悯。将世蕃姑问南雄卫充军。案狱已成。无从可辨。只得收拾回去也。

　　〖满庭芳后〗（副净、外扮家人，占扮解语花同上，副净）恩荣期享尽。岂堪坦道忽遇车倾。（占）脱冠辞印。俛首向枫宸。（外）旧日相趋僚友。到今朝总是矛盾。（合）枝头上。声声杜宇。叫断别离魂。

　　（净）孩儿行装既备。早早登程。
　　（副净）只是天色严寒。恐有雨雪。
　　（净）这也没奈何。
　　（副净）如此就行。
　　（行介）
　　（净）孩儿。你看张家湾里。来千去万。今日之行。教我怎生见人。
　　（副净）爹爹。别人回去。反有车马供帐。送出都门。我家回去。揣也不揣。世情其实可恶。
　　（净）早上不做官。晚上不作揖。如今管不得他了。下船去罢。
　　（占）上天下雪。好个凄凉风景也。
　　（外）老爷。今日的雪。比杨员外杀的一日犹大。
　　（净）唗。

　　〖甘州歌〗（净）朔风寒凛。看彤云连野。雨雪纷纷。（副净）归途凄惨。难比凤池鳌禁。（占潜下，外）禀老爷。解语花私自逃去。雪天无处可觅。（净）巢倾鸟散。理之自然。由他去罢。西堂已无留客主。（副净）南浦难留出岫云。（合）蓝关远。秦岭横。惭无湘子度韩文。休嗟怨。勿涕零。复牵黄犬向东门。

　　（生扮内臣，领众赍敕上）千里黄麻颁御祭。一封丹诏下维扬。自家是奉敕内臣。为昔年都御史曾铣受诬。死于非罪。今奸臣驱逐。皇上追思前功。钦赐复爵。差我亲赍御祭。表扬功烈。将近扬州。不意遇此大雪。如何是好。
　　（众）公公。河内冰冻。不能前进。
　　（生）初冰未坚。趁早打去。
　　（丑）那里有一只内阁牌衙的船。也冰断在此。
　　（生）咄。谁要你揣他。你自用力打去便了。
　　（众应介，丑作歌头打号，众打冰介）
　　（丑）打开来也。
　　（众）恒耶。
　　（丑）再打开也。
　　（众）恒耶。
　　（丑）你看万里冰山。
　　（众）恒耶。
　　（丑）渐渐开也。
　　（众）恒耶。
　　（丑）想是天公。
　　（众）恒耶。
　　（丑）行恶报也。
　　（众）恒耶。
　　（丑）冻死那奸臣。
　　（众）恒耶。
　　（丑）再不来也。
　　（众）恒耶。
　　（丑）一齐力也。
　　（众）恒耶。禀公公。有河路了。
　　（生）有河路了。快行前去。正是昔年埋骨江山恨。今日扬名草木香。（率众下）
　　（净）这个太监。昔日也有往来。今日略不揣我。可见人情恶薄。
　　（副净）他便不揣我。河冰到亏他打开了。趱行前去。

　　〖前腔〗（净）人情等晓云。叹悠悠归棹。无人怜问。（副净）斜阳衰草。西风里悲切王孙。（小外奔上）小人是扬州管典人严冬手下差来的。严冬向年打死人命。无人敢发。今因老爷归了。被人告陷在狱。求老爷一个帖儿救他一救。（净）我自家也管不得。怎救得他。你去。（外下，净）阖门总为闲内虎。入井难扶泉底人。（合）黄扉草。紫府尘。旧时王谢燕何存。思庞老。学邵平。从今辟世杜柴门。（下）
　　
　　（末扮董传策上）我本蓬莱水，渐作清浅流；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董传策向为纠劾严贼。谪戍归家。今幸奸谋败露。父子斥逐。在我地方经过。不免去嘲笑他一番。那来船想是了。且住。若说是我。决不肯招接。用计哄他便了。

　　〖前腔〗（净、副净、外上，合）孤帆过几村。睹归鸦落日。频添愁闷。楼船车马。知不似昔日喧腾。（末）船上通报。黄如桂要见老爷。（净）黄御史是我故人。请上船来。（相见，净惊介）呀。这是董幼海。先生何来。（末）小子向蒙教训。特来拜谢。（净）已往之愆。悔之晚矣。（副净见末，介）董先生。别来丰采倍常。即日谅有荣擢。（末）小子戎伍之列。何足挂齿。（净）愚父子乏物表忱。不敢过拜。（末）在敝地经过。本当奉些小礼。奈我松江旧有三般土产。今已无矣。（副净）甚么三般土产。（末）第一件。我松江出得好墨。但贤乔梓心上自是墨黑。谅不希罕。故不敢奉。第二。我松江出得好布。近日被江西大伙强盗郭宜收去。与众手下裹头。各铺卖尽。亦不得奉。第三。我松江出得好绒单。不知赵文华的奸贼向年打那大单子何用。行家折了本钱。此后再不肯打。小子止打得一个红帽儿在此。送与东楼南雄去带。（袖出帽送介，副净）惶愧惶愧。（末）不是黄块。是一个金勇字。这金子还高。是七宝金溺器的成色。（副净）董先生。勾了。（末）小生还有俚语几句。赠乔梓荣归。（出诗诵介）人心昧。天难昧。报道循环岂无会。文华死后懋卿亡。继续应知第三位。金山卫。南雄卫。不同先后还同罪。凭君挽尽海洋波。难洗奸名千载愧。（净）董先生。愚父子已知罪矣。（末）如此。小生告回。请了！片言诛破奸雄胆，辱挞何须到市朝。（下，净叹介，副净）都是爹爹教他上船。到受了小畜生这一场大气。（净）开船去罢。省得又有人来。（合）柱中幸脱李膺手。厕上须防郑虎臣。休停辙。莫问津。江东父老面难亲。游魂扰。旅梦惊。空思待诏在金门。

　　（下）
　　（副末扮朱裁背包上）十五年前中祸机。孤雏老燕各分飞。皇风清穆天心顺。今日当还合浦珠。我朱裁向随小主母公子侨居易相公家。今幸邹御史老爷驱逐权奸。天恩大赦。闻我老夫人与易相公。只在目下同归故里。不免远来迎接。已到杭州北新关上。不知他到那地方了。只得沿路问去。那里一只官船。有两个官儿登岸来了。就去问他。

　　〖前腔〗（净、副净外上，合）山程又水程。似行云追雁。纵横不定。湖山风景虽如旧。欲玩无心。（副末背云）这两个是严家父子。想他不认得我了。我也只做不认得问他。二位老爷。路上可闻得夏老夫人的归船么。（净）不晓得。（副末）就是向年被严家流徙的夏老夫人。今遇赦回来。可晓得么。（副净）那里晓得。（副末）想他是女流。路上不知名。可晓得易解元的船么。（净）一发不晓得。（副末）就是向年被严家谋杀的易解元。如今也在广西回来。（副净）那人好可恶。说道不晓得就罢了。（外掩面羞介）好没趣。（副末）我且再问一声。二位老爷想在京回。闻严嵩父子问了充军。此信可真么。（净）我不管闲事。（副末）早是这等不管闲事。那见得有今日。（外掩面介）好大惭。（副净）那人行路自行路。如何只管缠扰。（外）大哥。我老爷不晓得信。我在路上打听得夏老夫人就在后面来了。你快去罢。（副末）如此多谢了。（指净、副净介）咦。正是：相逢恨少鱼肠剑，羞与仇人共戴天。（下，外）老爷。那人就是夏家朱裁。今须鬓白了。老爷不认得了。（净）原来如此无礼。不知他一向逃在那里。（外）闻夏公爱妾苏赛琼有遗腹子。一向是他抚养在江西。（副净）当时一发杀了他便是。（净）往事不可追矣。且登程回去。（合）早知此日遭戏悔。悔却当年勿横行。雄心老。客鬓星。十分权势剩三分。除簪笏。服胄缨。羞将旗鼓向军门。

　　（外）禀老爷。已到常山驿了。只是驿丞躲了。没有扛夫轿马。这一冲陆路。不能过去。
　　（净）快拿驿丞来。
　　（外应下拿丑上）驿丞拿不着。拿一个夫头在此。
　　（净）你是常山夫子。
　　（丑）小人也弗是个常山。也弗是个附子。是个草果。
　　（净）怎么是个草果。
　　（丑）老爷近来有些气食相感。弗是草果。再捉我消食下气。
　　（净）不要胡说。你驿中可有轿马么。
　　（丑）没有。
　　（净）怎么没有。
　　（丑）轿子是本县差去接夏老夫人。马又死了。止剩得马膫子。如今跳不动了。
　　（副净）这厮好打。
　　（外）不要与他赛口。出几个钱。雇了夫马罢。

　　〖尾声〗（合）倩夫丁忙投奔。含羞洒泪出长亭。始媿英雄是梦魂。

　　（净）龙逢浅水遭虾笑，
　（副净）凤入荒林被雀欺。
　　（外）记得当朝权在手，
　　（丑）大虫也有困来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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