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古典戏曲 > 西厢记诸宫调 | 上页 下页
二五


  〖仙吕调·剔银灯〗
  寂寞空斋,清秋院宇,潇洒闲庭幽户。槛内芳菲,黄花开遍,将近登高时序。无情绪,憔悴得身躯,有谁抬举?
  早是离情恁苦,病体儿不能痊愈。泪眼盈盈,眉头镇锁,九曲回肠千缕。天遥地远,万水千山,故人何处?

  〖尾〗许多时节分鸳侣,除梦里有时曾去,新来和梦也不曾做。

  (生喜来擢第,愁来病未愈。那逢秋夜,为忆莺莺,杳然无一耗,愁肠万结矣。)

  〖正宫·梁州令断送〗
  帘外萧萧下黄叶,正愁人时节,一声羌管怨离别。看时节,窗儿外雨些些。
  晚风儿淅溜淅冽,暮云外征鸿高贴,风紧断行斜,衡阳迢递,千里去程赊。

  〖应天长〗
  经霜黄菊半开谢,折花羞戴,寸肠千万结。卷帘凝泪眼,碧天外乱峰千迭。望中不见蒲州道,空目断暮云遮。
  荒凉深院古台榭,恼人窗外,琅玕风欲折。早是离人心绪恶,阁不定泪啼清血。断肠何处砧声急,与愁人助凄切。

  〖赚〗
  点上灯儿,闷答孩地守书舍。谩咨嗟,鸳衾大半成虚设,独对如年夜。守着窗闷闷地坐,把引睡的文书儿强披阅。检秦晋传检不着,翻寻着吴越,把耳朵撧。
  收拾起,待刚睡些,争奈这一双眼儿劣。好发业,泪漫地会圣也难交睫。空自攧。似恁地凄凉,恁地愁绝,下场知他看怎者!待忘了,不觉声丝气咽,几时捱彻!

  〖甘草子〗我佯呆,一向志诚,不道他心趄。短命的死冤家,甚不怕神天折?一自别来整一年,为个甚音书断绝?着意殷勤待撰个简牒,奈手颤难写!

  〖脱布衫〗几番待撇了不藉,思量来当甚厮憋?孩儿我须有见伊时,咱对着惺惺人说。

  〖梁州三台〗愁欹单枕,夜深无寐,袭袭静闻沉屑。隔窗促织儿泣新晴,小即小,叫得畅唓,輙向空阶那畔,叨叨地悄没休歇。做个虫蚁儿,没些儿慈悲,聒得人耳疼耳热。

  〖尾〗越越的哭得灯儿灭,惭愧哑、秋天甫能明夜,一枕清风半窗月。

  (生渴仰间,仆至,授衣发书。
  其大略曰:“薄命妾莺莺,致书于才郎文几:去秋已来,常忽忽如有所失。于喧哗之中,或勉为笑语。闲宵自处,无不泪零。至于梦寐之间,亦多叙感咽离忧之思。绸缪缱绻,暂若寻常;幽会未终,惊魂已断。虽半枕如暖,而思之甚遥。一昨拜辞,倏逾旧岁。长安行乐之地,触绪牵情;何幸不忘幽微,眷念无斁。鄙薄之志,无以奉酬。至于终始之盟,则固不忒。鄙昔中表相因,或同宴处;婢仆见诱,遂致私诚。儿女之心,不能自固。兄有援琴之挑,鄙人无投梭之拒。及荐枕席,义盛恩深,愚幼之情,永谓终托。岂其既见君子,而不能以礼定情,松柏留心,致有自献之羞,不复明侍巾栉,殁身永恨,含叹何言!傥若仁人用心,俯遂幽劣,虽死之日,犹生之年;如或达士略情,舍小从大,以先配为丑行,谓要盟之可欺,则当骨化形销,丹诚不泯,因风委露,犹托清尘。存殁之诚,言尽于此。临纸呜咽,情不能伸。千万珍重,珍重千万!玉簪一枝,斑管一枚,瑶琴一张:假此数物,示妾真诚。玉取其坚润不渝,泪痕在竹,愁绪萦琴。因物达诚,永以为好。心迩身远,拜会何时?幽情所钟,千里神合。秋气方肃,强饭为佳,慎自保持,无以鄙为深念也!”
  生发书,不胜悲恸。)

  〖大石调·玉翼蝉〗
  才读罢,仰面哭,泪把青衫污。料那人争知我,如今病未愈,只道把他孤负。好恓楚,空闷乱,长叹吁。此恨凭谁诉?似恁地埋怨,教人怎下得?索刚拖带与他前去。
  读了又读,一个好聪明妇女,其间言语,都成章句。寄来的物件,斑管、瑶琴、簪是玉,窍包儿里一套衣服,怎不教人痛苦?眉蹙眉攒,断肠肠断,这莺莺一纸书。

  (生友人杨巨源闻之,作诗以赠之。其诗曰:“清润潘郎玉不如,中庭霜冷叶飞初。风流才子多春思,肠断萧娘一纸书。”巨源勉君瑞娶莺。
  君瑞治装未及行,郑相子恒至蒲州,诣普救寺,往见夫人。
  夫人问曰:“子何务而至于此?”
  恒曰:“相公令恒,庆夫人终制,成故相所许亲事矣。”
  夫人曰:“莺已许张珙。”
  恒曰:“莫非新进张学士否?”
  夫人曰:“珙新进,未知除授。”
  恒曰:“珙以才授翰林学士,卫吏部以女妻之。”)

  〖南吕宫·一枝花缠〗
  这畜生肠肚恶,全不合神道。着言厮间谍、忒奸狡,道:“张珙新来,受了别人家捉。本萌着一片心,待解破这同心,子脚里他家做俏。”
  郑氏闻言道:“怎地着?”攧损红娘脚。莺莺向窗那畔也知道,九曲柔肠,似万口尖刀搅。那红娘方便地劝道:“远道的消息,姐姐且休萦怀抱。

  〖傀儡儿〗
  “妾想那张郎的做作,于姐姐的恩情不少。当初不容易得来,便怎肯等闲撇掉!郑恒的言语无凭准,一向把夫人说调。
  为姐姐受了张郎的定约,那畜生心头热燥。对甫成这一段虚脾,望姐姐肯从前约。等寄书的若回路便知端的,目下且休,秋后便了。”

  〖转青山〗
  莺莺尽劝,全不领略,迷留闷乱没处着。上梢里只唤做百年偕老,谁指望是他没下梢。负心的天地长!天地长!
  待道是实,从前于俺无弱;待道是虚,甚音信杳?为他受苦了多多少少,争知他恁地情薄。只是自家错了!自家错了!

  〖尾〗孤寒时节教俺且充个“张嫂”,甚富贵后教别人受郡号?刚待不烦恼呵,吁的一声仆地气运倒。

  (谗言可畏,十分不信后须疑;人气好毒,一息不来时便死。左右侍儿皆救,多时方苏。夫人泣曰:“皆汝之不幸也!”密嘱红娘曰:“姐姐万一不快,必不赦汝!”恒潜见夫人曰:“珙与恒孰亲?况珙有新配,恒约在先,当以故相姑夫为念。”夫人不获已,阴许恒择日成礼。议论间。)

  〖双调·文如锦〗
  好心斜,见郑恒终是他亲热。嘱付红娘:“你——管取您姐姐,是他命里十分拙,——休教觅生觅死,自推自攧。有些儿好弱,你根柢不舍!”郑恒又谮言,道:“您姐姐休呆,我比张郎,是不好门地?不好家业?
  不是自家自卖弄,我一般女壻,也要人迭。外貌即不中,骨气较别;身分即村,衣服儿忒捻;头风即是有,头巾儿蔚帖;文章全不会后,《玉篇》都记彻。张郎是及第,我承内祗,子是争得些些。他别求了妇,你只管里守志唦,当甚贞烈?”

  〖尾〗言未讫,帘前忽听得人应喏,传道:“郑衙内且休胡说,兀的门外张郎来也!”

  (郑恒手足无所措。
  珙已至帘下,拜毕夫人。
  夫人曰:“喜学士别继良姻!”
  珙惊曰:“谁言之?”
  曰:“都下人来,稔闻是说。今莺已从前约。”
  郑恒以此言,使张君瑞添一段风流烦恼,增十般稔腻忧愁。夫人且将实言,諕君瑞面颜如土。夫人道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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