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剑记·第四十三出

第四十三出

　　（旦上，唱）

　　〖浣溪沙〗帘倦东风白尽长，思亲无日不凄凉。谩劳魂梦遶池塘。薄幸不来春已暮，残红落尽蝶空忙，为谁清瘦减容光？

　　（白）儿夫上山，婆婆自缢，皆由妾身所致。奴久不死，但为顾恋母亲，母既辞世，高衙必来娶奴。奴岂肯背义偷生？宁可就义而死。就将三尺白练，寻个自尽！（唱）

　　〖锦答絮〗儿夫别后杳无书，抛的我财散人离独自居。恨无徒，强肆奸谋，他把萱堂苦逼，一命先殂。倘若背义偷生，万古教人唾骂奴。

　　（白）过往神祇，保护奴家速死，得见舅姑於九泉之下。（唱）

　　〖前腔〗乌云裹紧挽，拽起襟裾。我是里拜谢神灵，愿赐光明照鉴奴。自踌蹰，无计支吾。只将白练套结，命在须臾。愿学烈女悬梁，好向黄泉见丈夫。

　　（白）罢！罢！我自缢了罢！
　　（作自缢介）
　　（贴旦上，唱）

　　〖霜天晓角引〗春将暮，燕子还来寻旧屋，惟有死别，一去无回路。

　　（白）我母亲千寻思、万寻思，哭了一会，这早晚不闻的声息。
　　（作见吊介）
　　（白）王妈妈救人来，我母亲自尽了也。
　　（王婆上，白）死生无老少，谁保百年身。（放旦下）哎嚛！娘子，你苏醒。
　　（旦醒，哭白）王妈妈，今日事势逼矣。妾身岂肯依人富贵，有污名节。
　　（王婆白）娘子，事要善处。老身闻知林郎投入梁山，未知虚的。有条出路，娘子心下如何？
　　（旦白）妾身愿求教。
　　（王婆白）林郎见在梁山。老身愿陪娘子逃出汴城，同去寻访，倘得团圆，可不强似糊涂寻死？（唱）

　　〖前腔〗人生虚度，死也莫要糊涂。念此身躯，幸喜悬梁死又苏。莫嗟吁，我有良图。和你同邻共井，患难相扶。你急急整顿行囊，同往梁山访丈夫。

　　（旦白）谢妈妈怜悯之情！只争高衙在外窥测，怎生逃的？
　　（贴旦白）母亲放心。小奴一计，可得脱身。
　　（旦白）孩儿，你有何计？
　　（贴旦白）今日贼徒来娶，小奴盛妆浓抹，一身待之，充为母亲。母亲同王妈妈乘隙逃走，哄过一时。奴到高家，自有区处。（唱）

　　〖前腔〗何须忧虑，奈心儿自保残躯。我愿效凡鸡代凰雏，宁教母抛奴，且救穷途。愿效昭君出塞，身献单于。有一日夫妇荣归，休教青冢无人草自枯！

　　（下）

　　（丑上，唱）

　　〖夜游朝〗判掌姻缘合男女，终朝两足奔驰。车马临门期在迩，早把妆奁收拾。

　　（白）娘子万福！今日良辰吉日，高衙内使我来催妆。高郎亦自临门，请娘子上轿。
　　（旦白）夫犯天条，婆婆已死，此身再无撁挂。烦妈妈说与高郎，等待戌时，奴家有些残针旧线，收拾停当就行，不须催促。
　　（丑白）娘子你且收拾，我回话去。——云鬟整罢下妆楼，耿耿银河七月秋。万丈鹊桥今已架，管教织女会牵牛。（下）
　　（贴旦上，白）母亲，孩儿梳妆停当。趁此无人知觉，收拾行李，与王妈妈急急走罢！休得挂虑小奴。
　　（旦白）你说的是甚么话！我一身之事，岂肯连累孩儿。
　　（贴旦白）古人云：「生子不生男，缓急非有益。」奴恨一家被害，愿舍一身，欲图一剑之报。母亲坚孰不依，事到如今，须得这等处。
　　（旦哭白）儿嚛！我怎生割舍的你？（唱）

　　〖锦答絮〗娘今别女得全躯。我和你子母情肠，怎忍将身弃半途。他本因奴，与你何辜？正是城门失火，殃及池鱼。教娘反拜孩儿，异日焚香，把你上画图。

　　（丑上，唱）

　　〖水底鱼儿〗千里姻缘，全凭一线撁。月明雪散，看渡鹊桥仙。

　　（白）高郎车马临门，先送宫锦一套。娘子即便梳妆，早偕鸾凤，我报云也。——襄王梦觉自疑猜，握两擒釜更不来。巫女有情须早降，免教宋玉走阳台。
　　（王婆白）娘子不必留恋，你且在后房躲避。老身在此发付孩儿。
　　（旦哭白）儿嚓！休得怨恨。此情此意，有报你处！（作挽衣，跪白）姐姐，你受我一拜。（唱）

　　〖五更月〗多娇，你一身何苦，向深穴去探狼虎？也只为重义轻生，把你青春改。他埋伏着暗室干戈，那里有洞房花烛！思量此情此意难酧汝，但愿来生，转与你为儿女。恨眼底是别途，俺则怕韦氏从贼，有去路无回路。

　　（贴旦白）母亲少得烦恼。路上与王妈妈水宿风餐，小心在意。寻见爹爹时，是必休题锦儿之事。太平归省，老奶奶坟边，将我无主的锦儿题名，也奠上一杯残桨剩水，便是子母情肠；你孩儿死在九泉之下，不敢忘了母亲！（唱）

　　〖前腔〗母亲不必挂虑，你放心前途去。我和你子母恩情，一旦分头路。奴效展草垂缰，物也能知报主。情知此时此去无别故，我一死甘心，全你亲骨肉，生和死，古谁无？端的是母为儿亡，我为娘身遭辱。

　　（白）母亲，休忘今日别离之情！
　　（旦下）
　　（小外抬轿鼓乐导引上）
　　（王婆白）此间陋室，不堪公子入坐。
　　（小外白）不必坐。请娘子上轿！
　　（贴旦盖面同下）
　　（旦上）
　　（王婆白）娘子，趁此无人知觉，咱每疾忙出城去罢。

　　〖尾声〗生离死别佳人苦，哭损柔肠泪眼枯。万恨千愁，一时难尽语。

　　（王婆白）娘子，急急走罢！

　　今朝子母各西东，两地凄凉一样同。
　　葵蒮有心惟向日，杨花无力暂随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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