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珠記第二十七齣　纊衣寄詩

第二十七齣　纊衣寄詩

　　〖字字雙〗（淨上）長門深閉女中囚。空守。花開葉落辨春秋。是否。三千粉黛我班頭。誇口。相思兩淚為誰留。不偶。

　　老身喚做賽觀音。粗疎鬢髮亂松棚。
　　面皮熯焦千層餅。牙齒妝點七倒金。
　　京墨濃搽一錠。石灰淡抹半升。
　　十指渾如打未完的鐵搭。兩眼好似搖不響的銅鈴。
　　唇厚三寸。說話便要出唾。腳長尺二。縫鞋又要加碪。
　　肩聳堪挑匾擔。嘴尖可掛油瓶。
　　身上彬斑。誰不道胎生玳瑁。鼻中點滴。我自知土產水晶。
　　九院儀容不若。六宮娥嬪俱欽。
　　皇帝見我動興。三番五次留心。
　　皇后爭鋒。喪了七魄。貴妃喫醋。失了三魂。
　　因此追歡買笑。不能共枕同衾。
　　昨夜巫山十二。方纔雨潤雲溫。
　　忽被鐘鳴雞唱。驚得鳳折鸞分。

　　（內介）元來是做夢。
　　（淨笑介）你道夢中做事。
　　（內問）不是做夢。這等容易。
　　（淨）還疑水裡撈針。老身乃宮中老內人賽觀音是也。當初伏侍太宗爺時節。放出三千宮女。到今以來。同輩之人。止存得老身與我妹子佛見笑兩個。餘皆物故。可嘆可嘆。近年新選些內人進來。不知事體。有三個派在我宮中差使。一個叫劉如花。一個叫鄭似玉。一個叫王慧姬。這三個丫頭好生無理。時常與我相抗。不聽約束。甚是可惡。待我叫妹子出來。相幫擺佈他一番也好。妹子在那裡。
　　（丑上）

　　〖前腔〗龐兒起皺鬢颼颼。老朽。赤腳拖鞋步不休。會走。十人看見九人羞。道醜。思量要個鳳鸞儔。沒有。

　　老身喚做佛見笑。自小風流兼美貌。
　　雖然年紀六十餘。打扮精神多窈窕。
　　一生口舌兩面刀。說是說非能聒噪。
　　不時平地起風波。搬得六宮都嚷鬧。
　　諂媚勝似狐狸。廝打凶如虎豹。
　　有人着了我的機關。就比猢猻入了圈套。
　　教他進退兩難。方見手段高妙。
　　我也曾伏侍皇后娘娘簪花插朵。也曾伏侍皇帝爺爺穿袍戴帽。
　　東宮的尿瓶傾洗得潔淨。公主的夜桶收拾得乾燥。
　　因此宮正司薦我一本。朝庭便加官誥。
　　封為掌行幸的都知。倘有後宮爭鋒喫醋。
　　許我投文放告。我想才短不堪治繁。況且都是熟人。如何與他計較。連忙上表辭官。朝廷又賜敕書一道。
　　（內介）敕書上寫甚麼。
　　（丑笑介）敕賜我嫁個丈夫。
　　（內問）你要甚麼樣人。
　　（丑）憑我在梨園中尋個插科打諢會做會唱的風月鳥竈。
　　（相見介）姐姐喚我做甚麼。
　　（淨）我叫你出來。別無甚事。只因那新來三個丫頭不服。特與你商量。奈何他一番。
　　（丑）此言正合吾意。今日壓得他下。後來就不敢了。
　　（淨）待我叫他們出來。
　　（叫介）
　　（老旦旦貼上）

　　〖花心動〗（老旦）寂寞昭陽鎖玉關。不覺粉容消瘦。（旦）風遶雕欄。月映珠簾。那堪愁上眉頭。（貼）幾番梧雨清寒潤。恨漏聲午夜悠悠。（合）望家山何處。淚痕盈袖。

　　（相見介）
　　（淨）三個丫頭來了。
　　（丑）娘娘委我來查點你們。
　　（老旦）我們都在這裡。又不去別處。要查點就查點。何必大驚小怪。
　　（淨）妹子且不要忙。待點名過了。和他們講話。
　　（丑）姐姐言之有理。
　　（點名介）
　　（淨）你們三個來時。緣何見面錢也不送。
　　（老旦）宮庭法度嚴緊。怎帶進來。
　　（丑）東西便帶不進來。方纔見我兩個不肯下個禮兒。難道這禮也帶不進。
　　（老旦）我們通是小民家兒女。不曾行此大禮。
　　（淨）既是小民家出身。何必如此大樣。
　　（貼）我和你一般在宮中做內人。只好敘些長幼。有何尊卑。
　　（丑）便不論尊卑。止把長幼來講。也該以禮敬我。
　　（貼）敬人者人恆敬之。禮人不答反其敬。你兩個未曾將禮待人。乃欲強人敬己。是何道理。
　　（丑）這小丫頭倒會調文。
　　（淨）既會調文。必能通今博古。我且把后妃中幾個古人問你。
　　（貼）願聞。
　　（淨）吞五色卵而有娠者是誰。
　　（貼）契之母簡狄也。
　　（淨）履巨人跡而成孕者是誰。
　　（貼）棄之母姜嫄也。
　　（淨）那個娶四日而相別九年。
　　（貼）此是夏之塗山氏。
　　（淨）那個脫簪珥而待罪永巷。
　　（貼）此是周之姜后。
　　（淨）阿呀。我難他不倒。妹子。還是你來。
　　（丑）我也問你幾個。
　　（貼）請教。
　　（丑）馮昭儀何以當熊。
　　（貼）昭儀對元帝曰。妾聞猛獸得人而止。妾恐熊至御座。故以身當之。元帝嗟嘆。以此敬重。
　　（丑）班婕妤何以辨譖。
　　（貼）婕妤訴成帝曰。鬼神有知。不受不臣之訴。如其無知。訴之何益。故弗為也。成帝憐憫。賜黃金百斤。
　　（丑）陰后為貴人時。何以不肯正位中宮。
　　（貼）以郭氏有子。故辭而不敢當。
　　（丑）鄧后因翦髮傷額。何以忍痛不言。
　　（貼）以太夫人哀憐。難傷老人意。
　　（丑）阿呀。我也難他不倒。
　　（末扮內臣捧衣上）聖主推心憐戍卒。宮娥着意製征衣。
　　（相見介）你兩個老丫頭。只管在此擾攘怎的。
　　（淨丑）我們在此閒講。老太監。你手中拿的是何衣服。
　　（末）這是邊軍的纊衣。舊規都是宮女裁製。如今每人分做一件。連夜趲完。明早就要發出去的。不可遲誤。
　　（三旦）既是這等。我們各領一件。
　　（取介）
　　（末）你們三個用心一做。天明逕送宮正司交割。你這兩個老丫頭去各宮催趲。不要在此聒噪。
　　（淨丑）理會得。正是閉門不管窗前月。一任梅花自主張。
　　（同末下）
　　（貼）劉家姐。鄭家姐。着甚來由。被那兩個老潑才纏了半日。
　　（老旦旦）王家姐。又虧你通文識古。爭了口氣。不然還要受他好些難為。
　　（貼）我們在此寂寞。難以度日。方纔這些衣服。正好針指消閒。
　　（老旦）只怕要緊不易得完。
　　（旦）連夜趲做。庶或可及。
　　（貼）如今天色已暮。就動手罷。
　　（各坐定做衣介）
　　（貼）

　　〖集賢賓〗黃昏永巷煙浸柳。霏霏暝色盈眸。花底金猊蘭篆紐。正遠樹棲鴉時候。（看珠悲介）明珠繫久。怎見得萱容依舊。（合）心似灸。痛骨肉數遭陽九。

　　〖前腔〗（老旦）初更鐘鼓起戍樓。流螢飛傍簾鉤。雲漢昭回星與斗。見耿耿明河將溜。孤燈自守。豈敢望承恩先後。（合前）

　　（旦）

　　〖前腔〗二更漏閣驚換籌。翠屏寒潤潛透。漬鮫綃清淚難收。此衷誰與分剖。抱甄妃遺枕重憂。羨韓女題紅機偶。（合前）

　　（貼）

　　〖前腔〗三更月午光四流。空階明瑩如晝。乍驚枝鳷鵲南投。幾番棲止飛逗。覷桐影森森轉移。聽蛩韻啾啾悲扣。（合前）

　　（老旦）

　　〖琥珀貓兒墜〗四更燭燼。欲寐怎能彀。（內雞鳴介）不覺雞人頻報丑。纊衣針線未停手。（合）勞㽲。怎捱得鷦顇精神。猶飲醇酒。（旦）

　　〖前腔〗五更將曙。（內作樂介）仙樂已調奏。曉色微茫穿戶牖。纊衣縫紉正成就。（合前）

　　（老旦）衣服雖完。神思困倦。不免暫臥片刻。多少是好。
　　（睡介）
　　（貼叫介）劉家姐。鄭家姐。好苦。一般在此做針線。他們都睡去了。呼喚不應。只是心上沒事。奴家在此。一似囚鸞檻鳳。不能舒展。況有母親在堂。兄嫂在衛。彼此遼絕。如隔塵世。料無相見之日。豈勝傷感。
　　（悲介）奴家年貌正芳。才情俱妙。不幸被州司報選入宮。遂成寡鵠孤鴻。終身不耦。如何是了。
　　（嘆介）這是我命犯孤辰寡宿。又誰怨哉。方纔做的纊衣。不知到邊方派在那個有緣軍士身上穿着。我且寫詩一首。縫在裡邊。以寓紅葉傳情之意。當時紅葉有靈。使韓夫人諧今生之偶。倘此纊衣有靈。或可結我後世之緣。
　　（寫詩介）沙場征戍客。寒苦若為眠。戰袍經手作。知落阿誰邊。蓄意多添線。含情更着綿。今生已過也。重結後生緣。詩已寫完。縫在衣內。
　　（縫介）呀。天色大明了。劉家姐。鄭家姐。
　　（老旦旦甦介）身子勞倦。不覺睡去。王家姐你好清爽。
　　（貼）衣服都完。宮正司交割。

　　露冷月華白。針工苦不禁。
　　關山征戍遠。誰解此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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