鳴鳳記第十一齣　驛裡相逢

第十一齣　驛裡相逢

　　〖玩仙燈〗（生扮楊上）鐵面魚頭。骨鯁志難酬。嘆神龍暫居涸藪。萬里孤臣似風飄柳。﹛（看指介）只恐這﹜手足皆疲。股肱非舊。

　　一封朝奏九重城。夕貶宜山萬里程。折指不忘匡濟手，丹心還是股肱臣。
　　睜怒目，切朱唇。嘗懷按劍上彤庭。﹛咦。我﹜有朝感悟天王聖，﹛把那﹜誤國奸臣一掃清。

　　我楊繼盛，只因劾奏仇鸞逆賊，卻被奸臣威逼，問官將我手指拶折，脛骨夾損，必欲置之于死。幸蒙皇上薄賜降謫，貶我為口外邊城典史，又被當道不容，改為廣西宜山驛丞。數月之間，奔走一萬五千餘里，孤身到此，不覺踰年。幸喜上司說我是謫官，不必往來迎接。只是遐想朝中權臣奸黨，終為國患。近日驛中傳言，夏桂洲被嚴嵩誣陷，監禁在獄，不日處斬。我想起來，自古朝廷未有元臣就僇，當朝臣子，謾無保救之人，但我職卑，未見朝報，是以怏怏于懷。今日頗暇，不免到驛前閒步一回。

　　（行介）

　　〖月雲高〗風塵奔走。愁腸與誰剖。﹛追想我昔日糾劾仇賊。豈是沽名干譽。也只要﹜三策安邦國。一劍誅豪右。﹛今日一事無成呵。﹜憂國憂民悲傷兩僝僽。﹛這貶竄之苦。也自甘無怨。﹜榮辱皆由命。豈怨數遭陽九。﹛但我平生不願與奸臣同朝。﹜不斬元兇志不休。不到烏江不盡頭。

　　那裡有一個男子。領着兩個婦人來了。不知是何處人。且待前來。便知端的。

　　〖掛真兒〗（外扮解官同老旦丑上）懊恨風霜催老朽。長途顛沛多憂。（丑）吉網羈縻。羅鉗掣肘。（外）西出陽關誰救。

　　老夫人。此處已是宜山驛了。聞知兵部楊主事。謫在此做驛丞老夫人且暫駐。待我進見。與他討個腳力。
　　（外見生）楊老爺叩頭。
　　（生）你是何處人。那裡認得我。
　　（外）小的是刑部典差解官解送夏老夫人流徙全州。在此經過。
　　（生）是那個夏老夫人。
　　（外）就是當朝宰相夏太師的夫人。太師為軍國重情。前已處斬。今特解妻小前來。
　　（生驚介）天那。有此大變之事。可不駭死了人。想此位就是夏老夫人了。請進驛中相見。
　　（生）仙鸞儀範。何期邂逅途中。
　　（老旦）司馬威名。豈意遭逢客裡。
　　（生）請問老夫人。老太師為何遭此大變。

　　〖宜春令〗（老旦）吾夫主剛過柔。﹛（生）剛介乃立朝之本。有何不可。（老旦）﹜為權奸攢成寇讎。﹛（生）朝中臣子。豈無一人救元老。（老旦）﹜青蠅會聚。毫端無計祈天祐。﹛（生）老太師既死。一家都被拆散了。（老旦）﹜飄零我世澤箕裘。﹛（生）老夫人得何罪。（老旦）﹜風波我暮年箕箒。﹛（生）那奸賊果是不共戴天之仇。（合）﹜這冤情石爛難忘。海枯不朽。

　　〖前腔〗（生）聽伊語不共讎。﹛不要說親受其禍。﹜使人聞心傷眉皺。﹛這老太師呵。﹜暮齡遭難。況無令子承君後。﹛老夫人。你平日呵。﹜本是個天上鸞凰﹛今目受此大難呵。﹜反做了風中塵垢。（合前）

　　（外）老夫人一路行來。萬般辛苦。特與楊爺討個腳力。望求方便。
　　（生）這個定有。且是小事。老夫人。廣西乃荊蠻之地。不比江南富貴。此去舉目無親。恐難存活。下官有個朋友。姓張名翀。乃馬平縣人。前年已中鄉舉。會試京師。因與下官相厚。況馬平相近全州。待我修書。浼他周濟老夫人。此人平生好義。決不失信于我。老夫人且權居幾時。諒必回鄉有日。
　　（老旦）多謝恩官。
　　（丑）這老爺就是重生父母了。
　　（生）老夫人請到後堂茶飯。待下官修書起來。
　　（老旦丑外）貴人擡眼看。便是福星臨。
　　（俱下，生）叫驛卒取文房四寶過來。
　　（副淨應上）難中一紙書。勝賜千金惠。四寶在此。

　　〖一封書〗（生寫介）京師憶舊遊。遇相知信義周。﹛誰想別後兩年。京中有此大變。﹜元臣陷死囚。痛全家復遠流。佐命忠勳應可惜。莫逆深交更轉求。到全州。望容優。存沒沾恩感不休。

　　侍生楊繼盛頓首拜。鶴樓張先生厚契門下。書已寫完。叫驛卒速備肩轎兩乘。官馬一匹。送夏老夫人到全州去。
　　（副淨）老爺。驛中缺少轎馬。留待要緊官員。這老媽是失時人了。奉承他怎麼。
　　（生）唗。你小人勢利。但知錦上添花。我砥柱中流。偏喜雪中送炭。快備過來。請老夫人出來上轎。
　　（老旦丑外上）自憐送別無杯酒。誰信陽關有故人。恩官告辭了。
　　（生遞書介）這是一封小柬。這是五兩俸銀。但恨官卑祿薄。不能厚贈。少助路途之費。
　　（老旦）重蒙華翰。如錫百朋。這厚禮決不敢受。
　　（生）老夫人。患難之中。不須過辭。解官收下。
　　（外接介）多謝恩官。

　　〖鎖南枝〗（老旦拜介）遭命薄被徙流。喪家棲犬空奔走。盛德感賢侯。相逢信非偶。﹛恩官。我今生報你的恩不成了。﹜嘆今生事已休。效銜環怎能勾。

　　〖前腔〗﹛（生）老夫人你﹜潭潭府金作甌。一朝喪在奸雄手。你暫爾寓他州。時乖且須守。﹛倘有一日聖心回悟。那時呵。﹜遇天恩早回頭。﹛我楊繼盛倘有復見天日之時呵，﹜到朝廷當保奏。

　　（對外）解官。你一到全州。就將我書送與馬平張舉人相公。
　　（對丑）老媽媽。路上好生伏侍老夫人。

　　〖前腔〗（外丑拜生介）蒙君惠患難周。春風雨露沾枯朽。﹛楊老爺，你﹜雞隊屈鸞儔。迍邅諒非久。（合）望天朝早召留。俾忠良同輻輳。

　　（老旦）骨肉凋零實慘傷。（生）驛中邂逅意彷徨。
　　（丑）一時忠義相悲愴。（外）千載芳名共勒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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