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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六


  §第八十九回 藏头露尾莫测妖狐 侠骨冰心决除害马

  鸣乾同薛氏母女,书中已无再记的必要。但害他们以致于今日地步的李美良同毕三麻子等一班人,现在也并不适意。其时毕三麻子已进了外国牢间吃太平粮饭。美良等三人,也亡命日本,然而并不关于鸣乾一案,其中另有缘因。大凡不安分的人,纵然徼幸漏网,但怙恶不悛,无有不一败涂地的。他们自那日着毕三麻子送炸弹到鸣乾家中之后,次日便看见报上有炸弹爆发的新闻。他们见目的已达,随也丢开不问,另寻主顾。美良等虽然暴乱成性,杀人如儿戏,那毕三却还入伙未久,送炸弹也是破题儿第一遭,所以得悉鸣乾身受重伤的消息,常觉心怀惴惴,深恐被包打听寻着了,可不免要送镇守使衙门枪毙,损人并不利己,还虑性命不保,想来不胜后悔。走在路上,也常仿佛有侦探跟随着他,时时东张西望,遇有形迹可疑的人,对他多瞧几眼,他便吓得魂灵出窍。在他固然是做贼心虚,不得不分外留意。

  不期这时候,竟有一个人暗下监视他的行动,而且藏头露尾,常被他亲眼看破,你教毕三怎不惊恐。那人天天候在美良机关部的附近,有时掩在小弄内,有时同摆水果摊的长谈,见了美良等三人,他急忙掩掩藏藏,避出他们视线之外。惟有时遇着毕三进进出出,他却异常注意。因毕三贪机关部中有现成吃饭,自己上饭店吃饭,每一顿至少也须要花一两角小洋。他两条腿本来很闲,所以宁可多赔些脚步,午晚两餐,终得往机关部中吃饭。一日出入数次,被那人看得很熟。毕三起初还当此人是住在附近的人,后来越看越觉得形迹可疑了。因他穿的衣裳,有时洋装,有时中国装束,颇为漂亮,不像是下流人物,缘何天天站在马路上?有这一层疑点,毕三便虑着就为鸣乾一案,来了什么侦探。看他双目灼灼,亦颇注意自身,因此更觉惊恐。

  那一天他吃罢饭出来,又看见这人在对面水果摊上吃嗬兰水,因那时天气已热,久站马路上,不免口渴之故。毕三见了他,慌忙低头疾趋。那人也看见毕三出来,忙将嗬兰水一饮而尽,玻璃杯还给水果摊主,自己也拔脚跟在他后面。毕三见他赶来,吓得心胆俱落,急急放开脚步,拚命狂奔。那人见他逃走,也就止步不追,可把毕三吓出一身冷汗。奔了一段,回头不见那人,方将惊心放定。一路喘息,到燕子窠中,害他多吃了好几角钱鸦片烟。这夜他想想有些胆怯,竟不敢再到机关部中晚餐,躲在燕子窠中,买碗光面充饥。次日他欲将这事告诉美良等知道,所以午饭时候又到了机关部。美良等见了他,都同他取笑说:“毕老三,你昨儿怎肯漏却一顿夜饭的?”

  毕三便将如此这般,一情一节,告诉他们听了,美良等都各一怔,忙问此人何在?毕三说:“他每天吃过饭,一两点钟时候,一定在这里左右小弄口,和对面的水果摊,隔壁的烟纸店几处。”

  美良等闻说,也就纷纷议论,猜度情由。或因他们敲诈手段,忒杀胆大妄为,已被官府得了消息,故派侦探在这里秘密调查,承机拿办,想来颇近情理。若说单为鸣乾一案而来,据毕三说,此人发现以来,已有一个月光景。鸣乾还是三五天前头之事,日期不符,决非同一问题可知。不过自己的巢穴,被他们知道了,倒也是一桩很危险的事情,惟有迁地为良。于是彼此又商议搬场的方法。因那人日常掩伺在此地弄口,搬时要逃过他的耳目,却也很不容易。议了多时,未有结果。吃完饭,毕三想赶在那人来的前头走,免得再被他碰见,因此不敢停留,放下饭碗,嘴也不抹,就此出来。不意还没出弄,又看见那人从马路上经过。幸他眼望别处,自己没被他看见。毕三慌忙缩回屋中,告诉美良说:“此人又来了。”

  美良连称可恶,问复汉、楚雄三人,你们可敢出去看看,此人究竟是谁?为何跟着我们作对?复汉、楚雄听了都摇头不敢出去,说:“别的不打紧,只恐今日面貌被他认熟了,以后搬场,仍容易给他找着,还是不睬他的为妙。只消我们几时拣一个清早,神秘搬了出去,连左右邻舍都休让他们得知我等搬往何处,料他也打听不出了。”

  美良点头不语,他心中颇欲认认这人是谁,不过自己也虑危险,不敢露面。听复汉等都不敢出去,他也没法想了。忽被毕三一句话提醒他道:“这人已在弄口守候一月有余,难道你们出出进进,没有被他看见的日子么?要认得也早认得了,出去看看何妨。而且一回见过,日后遇着他,也好自为留意。不然他在暗处,我们在明处,他认得你们,你们不认得他,岂非反为不妙。”

  美良、复汉听了,同声道是。但他两个口内虽然答应,四只脚却不曾移动一步,仍旧没人敢出去探看其人是谁。单有楚雄是个直心人,当时就自诉奋勇说:“让我亲去观来。”

  又教毕三同他出去,指点他看。毕三虽有些胆怯,但素晓得楚雄脾气不好,触犯了他就要吃嘴巴的,因此不敢不依,两人掩掩藏藏的,走到弄口,毕三低声告诉楚雄说:“对面炭店门口,那个吸香烟的就是。”

  楚雄一眼看见此人,失声道:“咦,原来是他这混账忘八蛋!”

  那人也看见楚雄出来。慌忙背转身躯,闪入旁边一条弄内去了。毕三忙问楚雄:“你认得他么?”

  楚雄不答,一脚奔回机关部,对美良、复汉说:“奇事怪事,你道这人是谁?原来就是那个混账忘八蛋。”

  美良等听了,都不懂这忘八蛋是谁,问楚雄究系什么人?楚雄顿足说:“该死,你们连忘八蛋都不晓得了。”

  美良大笑说:“忘八蛋是你自己心中的忘八蛋,别人怎晓得你什么哑谜?”

  楚雄也觉这忘八蛋三字,果然是自己的心理,并没正式替那人上徽号,无怪他们不知,因道:“就是尤仪芙这厮。”

  美良惊道:“他来做什么?”

  旁边复汉冷笑道:“何消说得,又是想得我们的赏格无疑。”

  楚雄一闻此言,怒气填胸,大骂仪芙贼子,如此忘恩负义,屡图倾陷我等同志,今日不拿手枪打杀他,誓不为人。美良、复汉都教他轻口,这里不是独家村,若被左右邻舍听得了,岂不惹祸。毕三听了,方知这人乃为他们三个而来,与自己并无关系。又听他三人互相计议,说:“此人不除,后患无底。现在他既到这里,决不安逸,一定就要出花样了,我们必须设法离开这里,或者令他离开我等,方是道理。要我等离开他,除非秘密搬场,逃过他的耳目。只恐他同猫捉老鼠一般,嗅着味道寻来,我们可不能一日三迁的,舍此惟有令他离开我等。但脚在他的腿上,他要来,我们不能教他不来。要他不来,除非将他幽囚,或者挑断他的脚筋,弄瞎他的双眼,爽快些索性将他杀却了事,倒也是一法。但恨这厮乖尖了头,恐他不肯就我们圈套罢了。”

  毕三听他们讲的,尽是茹毛饮血的话,不由毛孔直竖,那敢再听下去,就此走了出来。仪芙见了,又跟他好一段路,看他意思,似欲同毕三攀谈说话。因毕三见他有些惧怕,急于滑脚逃走,因此不能开讲。但屋内美良等三人,正聚精会神,讨论对付仪芙之策。复汉说:“他生平最欢喜的,惟有财色两事,要他入彀,非此不兴。他现在注意我等,无非欲得政府所出的赏格,卖掉我等生命,也是为财,将计就机,惟有以身作饵,另串一个人出来,假意同他联络,合计诱我等入彀,暗中却用倒脱靴一法,将他诱入我们的范围,那时要他死要他活,就可由我们发付。”

  美良点头道:“此计甚妙,但不知那一个可当与他联络之任呢?”

  复汉道:“我们三人,没一个可以去得,除非弄一个第四人出来,此人眼前只有毕三,或可胜任。”

  美良摇头说:“毕三不兴。一来他面貌已被仪芙认熟了,二来他胆量太小,以前只送了一回礼,至今还在那里担忧,大事焉能胜任。三来他本是个下流人物,替我们跑腿,无非想得几个钱好处,设或同仪芙谈论之后,许他更大的利益,他两个人当真联络了,我们还等他倒脱靴,不知不觉反被他诱入圈套,那时后悔何及。”

  复汉听说,却也没话再讲。只问美良:“依你怎样?”

  美良道:“我也未有主意,人心翻覆,智者难知,若非深交,何能共图大事。现在除我三个人之外,并无患难相共的朋友。所托非人,宁可不托,不知舍此还有什么别的法儿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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