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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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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江娘姨不敢多言,走出房外,口中咕哝道:“人说十年三反覆,我家这位奶奶,一天工夫,也不知有多少变卦呢!” 薛氏听得真切,也不理会。松江娘姨径到李氏房中,见光裕还没有来,只有邵氏坐在床前,陪着病人,自觉没意思,随口假说太太可要用茶?邵氏因李氏脑部受伤不能起坐,一坐起便要头眩。如海既不肯延医,下人又怠于服侍,只得亲自侍候在旁,以便递茶递水。如今听得松江娘姨问她茶水,颇出意外,慌忙赔笑道:“多谢你,太太才吃过茶,暂时不要。” 松江娘姨乘间退出外面,坐在客堂中等候光裕来家,好遵着薛氏命令行事。这天光裕仍到傍晚时分才来,他晓得李氏因伤头眩,自己买的膏药,未见功效,急切不得个孝敬法儿。今天偶见报上登着中法大药房艾罗补脑汁的广告,忙去买了半打,兴匆匆的捧着,送到钱家。走进门也不先往老太太处问安,一脚走进李氏房内,放下药包,掏出手巾,抹一抹额角上的汗,笑嘻嘻对邵氏道:“那天的药不灵,今儿这个药,治头眩最有效验。” 说时便把药包打开,将补脑汁取出,一瓶瓶陈列在邵氏面前。自己拖一张凳在她旁边坐了,面有德色。邵氏因他前回买的药膏,满口灵验,用时非但无益,而且有害,此时不十分相信,见他来意甚盛,却之不恭,只得含笑称谢。光裕得意非凡。外面松江娘姨见他二人促膝谈心,即忙偷把门帘放下,蹑足走到客堂里。不道客堂里有一个人站着,却是他主人如海。松江娘姨不知他什么时候来的,倒被他吓了一跳。如海低声问他:“适才进去的是谁?” 松江娘姨回说是陈家少爷。如海变色道:“他现在哪里?” 松江娘姨答道:“在李家太太房内。” 如海颤声道:“房中还有何人?” 松江娘姨道:“还有新姨太太一个,别无他人。” 如海听说,脸都青了,更不多言,大踏步走进里面。松江娘姨见势头不好,慌忙上楼报告薛氏去了。如海走到李氏房门口,见门帘垂着,格外生气,暗想不知他们青天白日在内作何勾当,意欲直闯进去,看个明白,又恐他们规规矩矩的坐着闲谈,不做坏事,自己盛气而入,无可发作,反难下场,只得先将门帘揭起一角,向内张望。只见邵氏与光裕犄角而坐,桌上放着许多玻璃药瓶。光裕手指一瓶,似乎在那里讲仿单给邵氏听。邵氏点头微笑,夹着床上李氏哼哼声,并无别样举动。如海见此情形,火气已平了一半。暗说幸亏我不曾冒失,他二人并没调笑,我若一团火的闯了进去,岂不彼此难以为情。想罢便要回身,忽见薛氏站在屏门口,满面笑容,对他招招手。如海走至跟前,薛氏问他看见什么没有?如海道:“没什么。” 薛氏笑道:“你也太聪明了。别人不是痴子,有老婆子在旁,任你怎样急色,也决不致干出什么把戏来。我且问你,你和那人相识之初,可是也当着老婆子干的事吗?” 如海想起前情,不觉赧颜一笑。薛氏又道:“最奇怪的,那年老婆子跌坏了腿,你才和她相识。今年老婆子跌破了头,光裕又和她相识。大约这老婆子专把跌伤作她媳妇偷人的引子的。当年她儿子娶她时,不知那老婆子也曾跌伤什么没有?” 如海还未回言,薛氏又道:“你当日因老婆子受伤,请她进医院。如今光裕因也她受伤,请她吃药。你请她进医院,怀着满肚子鬼胎。光裕请她吃药,却是一腔的好意,你不要弄错了呢。” 如海被他一语提醒,顿时又怒气勃勃,回身便走,薛氏将他一把拖住道:“你往那里去?” 如海道:“我到房里把那不怀好意的小畜生赶出去。” 薛氏道:“呸,亏你还是个办事的人,连这些都不明白,光裕虽然别有所图,但并没有什么凭据,你也不能破开他的心肝来化验。” 如海怒道:“怎说没有凭据,他送药便是一个凭据。” 薛氏笑道:“这句话只能你说,人家万万听不进。他因李家的老婆子受伤,你没给她请医调治,故而买药相送。说出来谁不道他是一片好意,你怎能说他送药就是引诱你小老婆的凭据呢?” 如海顿足道:“照你这般说,难道由他两个搅去不成?” 薛氏道:“那就要你自己放些治家手段出来了。不过光裕一方面,万万不可得罪,给你姊姊知道生气。” 如海道:“呸,你们女流之辈,有何见识。就使我不当面打发他,也决不许他两人再在一房间内捣鬼,你瞧我的手段便了。” 如海说罢,洒脱了薛氏的手,走到外书房内,气愤愤的坐下,抽出一张信纸,磨了一砚池墨,执笔在手,想写封信给光裕,教他远处他方,不必再来缠绕。又因光裕是读书人,不容易打发,自己生意信虽然写惯,但对于读书人的信,从没写过。况且这封信和办交涉的公文一般,稍有不妥,定遭驳回,不能不加倍慎重。好容易思索多时,才勉强凑成了一封信,自己默念一遍,觉得言言有理,语语中肯,不由的自己点头称妙。也不另加信封,就教松江娘姨拿进去,交给陈少爷观看。松江娘姨依言,送到李氏房内。那时光裕还同邵氏讲着话,见松江娘姨递给他一张字纸,不知就里,展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君子自重。男女居室,人之大伦也,男女授受不亲,君子不夺人之所好。汝我叨在至亲,况我乃汝之舅父耶。汝小舅母年轻无知,汝宜原谅之也,汝不能转念之也。汝若转念之,是禽兽而男盗女娼者也,可乎不可乎!今与汝约法三章,汝来我家,客堂书房,汝可坐也。老太太房间,汝可进也。舍此之外,汝不能去也。如欲去者,面斥莫怪矣,勿谓言之不预也。切切此白。钱如海鞠躬 光裕看了,不解所谓。思索多时,才知他用意所在,不觉面涨通红,忙将信纸揉作一团,塞在自己裤袋内。邵氏问他谁的信?光裕回说不是信,不知松江娘姨在哪里拾来的一张旧字纸儿,毫无意思。说着站起身道:“我还有别事,就要去了,这药你每天三顿,调给你家太太吃,不可间断。吃完之后,可教松江娘姨带信,我再替你买来。” 他说这句话,隐含着自己已被如海干涉,不能再来之意。想起数月苦功,化为流水,不禁一阵心酸,几乎流下泪来。邵氏那知其意,只答应了一声慢请,光裕出房,也不上楼辞别薛氏,急急走出他家大门,回转身把右手紧紧握着拳头,向内空打了几下,学着翠屏山石秀的口吻道:“我再也不来了。” 里面如海亲见光裕走了出去,知是一封书的妙用,心中暗喜,得意洋洋的走进李氏房中,在邵氏面前一立,手指着台上的药瓶道:“这东西从何而来?” 邵氏冷冷的答道:“都是你外甥光裕拿来的。他虽然一片好意,我却不敢再用他的药了。” 如海冷笑道:“你怎知他是一片好意,看来他待你好得很呢。” 邵氏一怔道:“少爷,你这句话从何说起?他为什么待我好?我与他有何关系?他不过是你的亲戚,因见老的有病,送了药来,你说他不是好意,难道倒怀着歹意不成?” 如海道:“这有什么不容易明白的。譬如有个男子,对着一个女人,今天送香水,明天送花粉,面子果然是一片好意,请问他暗底里究存着个什么意思呢?” 邵氏听说,气得面色改变道:“他送的是药,怎能以此相比。况且这药又不是我吃的,他送了来,我怎能不受。若不受他,岂不得罪了你家的亲戚!你若怕他不怀好意,为甚么不教他不上门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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