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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六


  媚月阁想了一想道:“你说罢,究竟是怎样一个妙法?倘若中听,我决无不愿意之理。”

  贾少奶道:“我这法儿却是天良上作用。古话说:淫人妻女,妻女人淫。他既然作了这件事,你自己也弄一个男子解解愁闷。他若知道了,不埋怨你便罢,如若埋怨你,你就拿这两句话去驳他。他那时一定天良发现,猛悟自己作了差事,所以受此报应。这时候你再和他立约,彼此都不许再干坏事,横竖外间人是丢得掉的,你不妨马上与那人断绝往来。自此之后,包你一家人上和下睦,夫倡妇随,永远没有气恼了。”

  媚月阁笑道:“你说得好一厢情愿话,这是什么事,可以随着滥做。况且外间男子,有高有低,有好有歹,也不能糊里糊涂弄来,不明不白丢掉。你虽然心中如此,焉知那人愿意不愿意呢?”

  贾少奶道:“那就要你自己张开眼睛,看看人头了。昨天晚上,我在戏馆中没对你提起吗?譬如一个男人,在心中烦闷的当儿,大都去嫖堂子解闷。我们女流之辈。遇着心中气恼时,既无男堂子可玩,惟有弄一个戏子来散散心。这班人也和婊子一般,用不着讲什么情义,要他时呼之即来,不要时叱之即去,毫没牵丝。我看那裘天敏倒很讨人欢喜,你何不和他攀一个朋友,烦恼时教他来谈谈讲讲,岂不甚好。”

  媚月阁听了,沉吟不语,心想她的话果然有理。裘天敏人也并不讨厌,而且年纪尚轻,相貌又美,要和我家老爷相比,真是天差地远。我昨儿见了他,未尝不心中爱他。只因他是个唱戏的,我已作了良家妇女,若和他相识了,讲出去未免难听。虽然没外人知道,无如独木不成林,单丝不成线,我自己一人,也没这般胆量,务必要和贾少奶串通一气,才能做得。贾少奶外面待人虽极诚恳,办事也很热心,然而知人知面不知心,不晓得她心口是否一样。倘若偶然得罪了她,她竟替我到处声扬,还当了得。虽然老爷自己也做着错事,他有甚闲话,我不妨拿贾少奶所说的两句话去顶他。但若被亲戚朋友知道了,自己终觉颜面攸关。不过我看她的情形,听她的说话,似乎她也私识着一个人儿,或者竟是做戏的,而且昨夜那人,一定在此过宿。适才她状貌慌张,想必也很怕我知道。但我原怕她不干坏事,她若也不是正经人物,我又何须怕她,不妨和她做个连裆,约那裘天敏出来会会,有何不可。

  主意既定,便道:“昨儿你不是说天敏姘头最多吗?如若他恋着别处,不肯前来,岂不丢人。就使他答应来了,我和你又到那里去同他相会呢?若在外面,耳目众多,人言可畏。若在家里,他究竟是唱戏的,你我都是良家,怎可容他上门!”

  贾少奶笑道:“你也未免太过虑了。天敏虽然是唱戏的,但在下台的时候,也和贵家公子一般,面上又没挂着唱戏的牌子。便请他来家,有何妨碍。况且我家少爷,现在出门去了。家中别无外人,暂时不妨请他到我这里来,待日后少爷回家,再作区处。讲到天敏认识的女人虽多,但都是些下等的,上流的并没几个,故他昨夜见了你,两只眼睛好似偷油老鼠一般,乌溜溜的只顾向你望,可见他心中十分爱你。你若不去俯就他,他还要拚命的搭上来。你若肯约他来家,怕他不乐疯了吗。惟有一层难处,你我二人,与天敏素未交谈,陌陌生生,怎好招他前来。若教茶房去转约呢,岂不多给一个人知道。这种事愈秘密愈好,多一个人知道,便多一条泄漏的门路。况且这班茶房的嘴。最是不稳,动不动拾着鸡毛当令箭,这种事被他们知道了,一定要当作新闻,到处传说,很为不美,故而务必要挽个心腹人儿,作为介绍才好。你有这样一个人吗?”

  媚月阁摇头道:“我那里有什么心腹之人,可以替我介绍戏子。你呢?”

  贾少奶道:“我吗,有却有一个,而且嘴也很紧,作了秘密事情,包可不致泄漏。此人非别,便是先前我这里同居那个邻会家的儿子,为人极其谨慎,年纪尚只二十一岁,住在这里的时候,我和少爷都当他小孩子一般,时常叫他上楼玩耍。我也曾差他干过几件事,他从不曾在外露过口风,故我知他口头很紧。而且他在新剧界中,认识的朋友颇多,天敏与他也很知己,不如教他约天敏到此,假说问他一件事,待见面之后,就用不着他了。幸他虽然搬出,现在住的地方,离这里还不十分远,我家王妈也认得他家,我们马上打发王妈去请他前来问问何如?”

  说时便命阿宝唤王妈进来。媚月阁忙止住道:“这个且慢,待我想想,再作道理罢。”

  贾少奶不便相强,说慢些也好。一面教阿宝到魏公馆唤梳头的,梳头娘姨应召即来。贾少奶问她姨太太此时是否在家?梳头娘姨回说出去了。贾少奶道:“可是在隔壁赵公馆中么?”

  梳头娘姨见有媚月阁在旁,便说不是的,姨太太出去有一会咧,听说到白克路陈公馆打牌去的。”

  贾少奶对媚月阁努努嘴,媚月阁不言。贾少奶便叫阿宝拿洋镜,自己坐下给那娘姨梳头,媚月阁坐在旁边看着,两个人随便讲讲闲话,待她梳罢头洗了面,已是上灯时分。贾少奶奶留媚月阁在家晚饭,吃过饭,又要往民瞑看戏。媚月阁也很想去看天敏,一口赞成。这夜贾少奶并不耽搁,草草抽了几筒烟,即与媚月阁同到民瞑社,仍拣昨夜间包厢中坐了。今夜两人的目的,都不在戏。一个注意天敏,一个存心拖人下水。故在天敏未出场前,两个人唧唧哝哝,只顾讲话。及至天敏出场之后,便各抖擞精神,目不旁瞬的看戏。天敏是何等角色,见媚月阁今夜重来,又见她流目送睐,心中暗暗欢喜,便也施展出生平勾引妇女的绝技,不住的把眼风向媚月阁这边飘来。贾少奶见了,暗暗伸手把媚月阁推了几推,媚月阁笑问做什么?贾少奶道:“你没看见无线电报么?”

  媚月阁道:“放屁!我不懂你这句话。”

  说时回转头来,微微对天敏一笑。天敏好生得意,疾忙一笑相报。这一笑不防被旁边和他配戏的王漫游所见,他一抬头见了媚月阁,暗赞好一个漂亮女人,裘老三的运气来了。又见媚月阁身旁还坐着个中年丽人,丰姿出众,装束妖冶,两只风骚眼,滴溜溜四面横飞。漫游暗想天敏有了那个,这一个该轮到我了。心中想着,也不管别人愿意不愿意,自己一厢情愿,把眼光一五一十的向贾少奶送将过来。

  贾少奶原是个绝顶聪明人物,见漫游这般情形,已知他不怀好意,不由的心中一动,暗想漫游的人材技艺,也不在天敏之下,我往日也很爱他,此时他既有情于我,我却不可辜负了他这一番盛意。况且媚月阁既和天敏有了意思,我也不能让她专美于前,不过我自己已有德发,势不能再应酬漫游,顾此失彼,如何是好?想了一想,暗说有了,此时德发不在旁边,我不如暂和漫游打打无线电报,横竖眉目之间,又没有什么记认。少停回家,不妨仍和德发要好,因我此时用着德发之处正多,一则少爷既走,我一个人在家熬不住这般寂寞,务必要个人陪伴。虽然漫游也有意于我,但今番还是初次,若就这样的弄他回去,非但自损身价,而且还不免被漫游瞧我不起。只可埋下这条根,待日后再图收成结果。此时看待德发,须和从前一样,不可为着漫游,将他冷淡,弄一个两面脱空,很不值得。况且德发与天敏素来相识,要拖媚月阁下水,非假手于德发不可。将来媚月阁与天敏二人,事成之后,我再慢慢的同他疏通。一面教天敏替我介绍漫游,有何不美。

  想到这里,心中暗喜,便把一对水汪汪的妙目钉住漫游,又将手帕掩着口,盈盈向漫游一笑。他一笑不打紧,可怜戏台上的王漫游,被他笑得骨软筋酥,心花怒放,霎时间把自己的时辰八字,和今夜做的戏情,一齐忘得干干净净,幸亏天敏处处提醒他,才得敷衍终常到了后台,忙问天敏末包中两个女的是谁?天敏道:“一个是以前有名的红倌人媚月阁,现已嫁人作了官太太;还有一个却不认识,大约也是官家的奶奶呢。”

  漫游笑道:“你交运了,这媚月阁不是和你有意思了吗?”

  天敏道:“没有这句话,你休胡说。”

  漫游笑道:“你也不必假作痴呆了,彼此都是自己人,说说何妨。方才你不曾对她笑过几回吗?此时何必瞒我,难道还怕我剪你的边不成。我问你别无他意,因媚月阁同坐那个女的,对我很有道理。我想你若和媚月阁有意思的,就托她替我牵引牵引,免得多费周折。当年我不曾替你帮过一回忙吗?你现在和尚拖了辫子,原来连朋友都不要咧。”

  天敏笑道:“你这人太胡缠了。老实对你说,媚月阁虽然和我笑过几笑,但还不曾上手。因这班堂子出身的人,有名叫做老吃老做,脾气最难捉摸,偶不小心,便要碰钉子,故我此时还不得其门而入,待我和她搭上之后,再慢慢替你设法罢,此时何必性急呢。”

  漫游大笑。不表二人欢喜,再说贾少奶和媚月阁看罢戏,同车回家。一路上不曾住口,只讲着天敏。到了门口,媚月阁扣门自回。贾少奶也回转家内。德发不知他们今夜还要看戏,故已一个人等候多时,一见了贾少奶,不免口出怨言。贾少奶心中很不受用,暗想我奔来奔去,施展降龙伏虎的手段,要将媚月阁制服,一半为着他这宝货,不料他还要同她瞎闹,可真算得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了。若换了漫游,一定比他知趣些。此时姑且让他,待我相识了漫游,再一步一步收拾他便了。心中想着,口头仍以好言安慰。又说:“你且不必难受,横竖熬忍也没有几天。现在媚月阁的心,已十分活动,她很欢喜天敏,你前日不曾告诉我和天敏相识的吗?日间我意欲着王妈请你邀天敏来家,媚月阁不肯答应,她说想定了再作道理。我看这件事宜快不宜迟,她目下不过夫妻失和,常言夫妻反目,是不过夜的。他们俩虽然还含着几分醋意,但日子长了,怕也容易消灭。等他们夫妻和好之后,就怕不愿意再干坏事,故万不能由她打定主意,只可便宜行事。明天饭后,媚月阁一定还要到这里来,你别管他三七二十一,尽邀天敏来此,我自有妙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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