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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卯字号说起


  这里话得从卯字号说起,或者更在以前一点也说不定。民七以前,北大红楼正在建筑中,文理科都在马神庙的四公主府,而且那个迤东的大红门也还没有,只从后来所谓西斋的门出入。进门以后,往东一带若干间的平房,不知什么缘故普通叫做卯字号,民六时作为文科教员的预备室,一个人一间,许多名人每日都在这里聚集,如胡适博士,刘半农,钱玄同,朱希祖以及《红楼一角》中所说沈马诸公,—但其时实在还只有尹默与马裕藻而已,沈兼士在香山养病,马衡大概在上海,未曾进北大哩。

  卯字号的最有名的逸事,便是这里有过两个老兔子和三个小兔子。这件事说明了极是简单,因为文科有陈独秀与朱希祖是己卯年生的,又有三人则是辛卯年生,即是胡适之刘半农刘文典,在民六才只二十七岁,过了三十多年之后再提起来,陈朱刘(半农)已早归了道山,就是当时翩翩年少的胡君也已成了五十八岁的老博士了。

  这五位卯年生的名人之中,在北大资格最老的要算朱希祖,他还是民初(是民国二年吧)进校的,别人都在蔡孑民先生长校之后,陈独秀大概还在民五冬天,其他则在民六了。朱先生是章太炎先生的弟子,在北大主讲中国文学史,但是他的海盐话很不好懂,在江浙学生还不妨事,有些北方人听到毕业也还是不明白。有一个同学说,他听讲文学史到了周朝,教师反复的说孔子是厌世思想的,心理很是奇怪,又看黑板上所写引用孔子的话,都是积极的,一点看不出厌世的痕迹,尤其觉得纳闷,如是过了好久,不知因了什么机会,忽然省悟所谓厌世思想,实在乃是说的现世思想,因为朱先生读“现”字不照国语发音如献,仍用方音读作艳,与厌字音很相近似了。

  但是北方学生很是老实,虽然听不懂他的说话,却很安分,不曾表示反对,那些出来和他为难的反而是南方尤其是浙江的学生,这也是一件很有趣的事。在同班中有一位姓敷的,—这自然不是真姓,我们姑且以中国旧字母代之,他捣乱得顶利害,可是外面一点都看不出,大家还觉得他是用功安分的好学生。在他毕业了几年之后,才自己告诉我说,遇见讲义上有什么漏洞可指的时候,他并不开口,只写一小纸条搓团,丢给别的学生,让他起来说话,于是每星期几乎总有人对先生质问指摘。

  这已经闹得教员很窘了,末了不知怎么又有什么匿名信出现,作很恶毒的人身攻击,也不清楚这是什么人的主动。学校方面终于弄得不能不问,把一位向来出头反对的姓心的学生,在将要毕业的前几时除了名,而姓敷的仁兄安然毕业,成了文学士。这姓敷的是区区的同乡,而姓心的则是朱老夫子自己的同乡,都是浙江人,可以说是颇有意思的一段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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