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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说才好


  十九日《世界日报》载六日长沙通讯,记湘省考试共产党员详情,有一节云:

  “有邬陈氏者,因其子系西歪(青年共产党)的关系,被逮入狱,作‘旷安宅而弗居舍正路而弗由论’,洋洋数千言,并首先交卷,批评马克司是一个病理家,不是生理家外,并于文后附志略历。……各当道因赏其文,怜其情,将予以宽释。”

  原来中国现在还适用族诛之法,因一个初中一年级生是CY的关系,就要逮捕其母。湖南是中国最急进的省分,何以连古人所说的“罪人不孥”这句老生常谈还不能实行呢?我看了这节新闻实在连游戏话都不会说了,只能写得这两行极迂阔极无聊的废话,——我承认,这是我所说过的最没有意思的废话,虽然还有些听南来的友人所讲的东南清党时的虐杀行为我连说废话的勇气都没有了。这些故事压在我的心上,我真不知怎样说才好,只觉得小时候读李小池的《思痛记》时有点相像。

  偶阅陈锦《补勤诗存》卷五东南壬申新乐府之十五《青狸奴》一篇,有云:“谁知造物工施报,于今怕说官兵到,无分玉石付昆炎,逢人一样供颠倒。天生佳丽独何辜,暮暮朝朝忍毒痡,妇女明知非党恶,可堪天罚戮妻孥!”陈君为先祖业师,本一拘谨老儒,以孝廉出为守令,而乃同情于附逆妇女,作此“冤死节也”之乐府,末云,“天心厌乱怜娇小,落花满地罡风扫,二千余人同死亡,(原注,金陵贼败,同时自尽妇女二千余人,)国殇无算哀鸿少。”诗虽不佳,但其论是非不论顺逆之仁恕的精神却是甚可佩服。

  我觉得中国人特别有一种杀乱党的嗜好,无论是满清的杀革党,洪宪的杀民党,现在的杀共党,不管是非曲直,总之都是杀得很起劲,仿佛中国人不以杀人这件事当作除害的一种消极的手段,(倘若这是有效,)却就把杀人当作目的,借了这个时候尽量地满足他的残酷贪淫的本性。在别国人我也不能保证他们必不如此,但我相信这在中国总是一种根深蒂固的遗传病,上自皇帝将军,下至学者流氓,无不传染得很深很重,将来中国灭亡之根即在于此,决不是别的帝国主义等的关系,最奇怪的是智识阶级的吴稚晖忽然会大发其杀人狂,而也是智识阶级的蔡胡诸君身在上海,又视若无睹,此种现象,除中国人特嗜杀人说外,别无方法可以说明。

  其实,恶人之所好,是谓拂人之性,自然是很危险的,对于有些人的沉默也很可以谅解,而且,就是我们本来也何必呢?从前非宗教大同盟风靡一世的时候,我本不是什么教徒,只觉得这种办法不很对,说了几句闲话,结果是犯了众怒,被乱骂一通,还被共产派首领称为资本主义的走狗!这回的说闲话,差不多也要蹈前回的覆辙,《新锋》上有居庸关外的忠实同志已经在那里通信说这是赤化了,吓得山叔老人赶紧爬下火山去,是的,我们也可以看个样,学个乖,真的像瓶子那样地闭起嘴来罢!火山之上是危险的,那么站到火山之下来罢,虽然喷起火来是一样的危险,总比站在山上要似乎明哲一点?

  听说中国有不知七十二呢还是八十一个旧火山,站来站去总避不开他们的左近,不过只要不去站在山顶上就算好了罢。怎么说才好?不说最好:这是一百分的答案。但不知道做得到否,这个我自己还不能定,须得去东安市场找那学者们所信用的问心处去问他一问才好。喔,尾巴写得这样长了,“带住”罢。

  十六年九月二十日,于京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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