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约伯之泪(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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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我说了,我们进了学后,才知道那个穿漂亮的西装的监考员就是高教授!当你把博物的试题解答完了后,站了起来收拾你的笔墨,高教授忙跑过来,要你手中的博物卷子看,你不是微笑着说。 “我都要缴卷了,还看末事?” 啊!你的coquettish的声音又波动进我的耳杂里来了,我的博物的答案再写不下去了。博物是我顶得意的学科,但却失败了! 我们进了校后,以你为中心不绝地围集了许多年轻的男性。第一是高教授——生理学兼解剖实习的教授。跟在高教授后面的有音乐教师C,本系的你的同乡H,工科大学生M,医科大学生F,教育系的二年生N和我七个人,算是包围你的第一圈——最内圈的人物。以外的人都晓得对你绝望了,渐次的纷散了,只剩下我们七个做你的盲目的俘虏!不得志的同学们就替我们造了一个名词——七星伴月! 在W大学校的你的确做了青年男性的礼赞的对象! 四 你没有住校,你做了个走读生,每天由你的伯父家里来学校上课。七个人中要算我和高教授接近你的机会最多,因为我和你同系兼同级,高教授每天教我们的功课。按理我对你比高教授有优先权,对你表示爱的机会也比高教授多。我的失败的原因,说出来或许你不愿意听下去,是为我没有高教授那样的学问,没有高教授那样的美貌,不像高教授那样的有钱,不像高教授那样的有胆量进行恋爱!论我的学问,只会念高教授的讲义;论我的资格,不过是个大学预科生;论钱财,家里并没有充分的求学费寄来;并且我是个瘦弱身躯的所有者,没有能得女性爱顾的风采;我也是个一和女性接近就会脸红红的怯懦者! 我还算是个在恋爱生活上由你得了一部分的装饰的人。C音乐教师因为你去了职。你的同乡H君因为你发狂了。工科学生M因为你犯了神经衰弱症,自杀了。医科学生F因为你连年留了级,退了学。教育系的二年生N和我同病,犯了咯血症中途退学回家去。终至……啊!不说吧,说出来何等的伤心呢! 琏珊!我写到这里,不住地咳嗽,终咯了几口血!看护妇进来看见我的病态,禁止我执笔!当看护妇禁止我写字时,我便联想起The Lady with the Camelias来了。我和她像同运命,所差异的我是男性,她是女性罢了! 但我的有意义的青春历史何能让它湮没呢!前半部是欢爱的历史,后半部是惨伤的历史,我都不能让它湮没!看护妇去后,我还是继续写下去。 以你为中心,包围着你的几个男性,或因为你受了致命伤,或因为你成为社会上的落伍者。你听见我这样的说,你定会疑我把他们所蒙受的祸害的责任都移到你头上去。你如果这样想,那你就误解我了。他们之为社会上的落伍者,他们之受致命伤,完全是他们咎由自取,当然无要你负责的理由。因为我深知你初在学的一二年中还没有对异性发生恋爱的意识。勉强的说,要你负点责任的就是你那对深黑的瞳子,有曲线美的红唇太把青年男性的情热煽动起来了。我们的学校寄宿舍生活像在沙漠上一样的枯燥;你的有曲线美的红唇能润湿我们的枯燥的生活。我们在性的烦闷期内的生活也像在深夜中一样的幽暗,你的深黑的瞳子是一对明灯,照耀着我们。我们像夜间的飞蛾,都向着由你的瞳子发出来的火焰扑来,或被烧死,或受灼伤。但是火焰自身并不任咎,也没有罪!那对明灯并不知道它们的火焰下横陈着几个飞蛾的死尸,仍然继续着放射它们的美丽的光线。 我们称你为Innocent Queen!你真是个无邪的处女!你真是个不知罪恶为何物的处女! 琏珊,当时在你周围的这几个男性,互相排挤,互相倾陷,互相诅咒,互相憎恶,争先恐后地扑进由你的那对瞳子所发出来的火焰中去。或受重伤,或杀其身。但你还是无感觉地仍然保持着你的无邪的处女之尊严,你那对深黑的瞳子仍然放射出纯洁的光辉。 淘汰的结果,到后来只剩我和高教授没有陨命也没有负伤。我知道我们站在最后的一幕的前面来了——我和高教授互处于相克,不能并立的位置来了。 我尊敬高教授是堂堂的一个绅士。我尊敬高教授是一个勤勉的科学研究家。他不单精通专门的生物学,在他的专门学问外,对文艺哲学也有相当的研究。其他的教授在围坐着空谈,围坐着喝酒,耗费有用的时光。但高教授却笼在实验室里翻参考书,看显微镜;的确是个有数的勤勉的科学家。 但我在这里要说几句赤裸裸的话,我因为你,我从那时候起——入学试验那时候起,我对高教授就没有好感,对高教授事事都抱曲解。我当他的笃学的态度是种夸炫。我当他的沉着的性格是伪善者的惯用手段。我一面赞许高教授的美点,一面别有一个“我”戴着强度的色眼镜观察他。我那时候真梦想不到高教授是将来支配你一生的运命的人!因为我深信你是个女神,是个最高尚的处女!我想不单高教授,在这世界上没有能够自由转移你的处女性的男性存在罢!谁知道我的想象完全错了! 五 恐怕是我过于怯懦了吧。或过于追寻浪漫的梦了吧。我到此刻还不能由那空想的幻梦解脱出来呢!琏珊,你那里知道我写这句时是何等的伤心哟! 琏珊!我所描想的你的尊严而高尚的幻影就这样轻易的给高教授一手破坏了。我的胸只印着一个名叫琏珊的大理石的塑像,我不敢亵渎你,不敢说你是个属一个男性的所有物;我只当你是永久的给欢悦与青春的人们的至上的艺术! 琏珊,你还记得吧。我第二年的暑假不是到K山去采高山植物,寄了许多标本给你么?我一面采草花,一面在胸里描想你的深黑的瞳子和有曲线美的红唇。回到家里来的我没有半点生趣,幸得利用寄标本给你的口实,每天写封短简或明片寄给你,以慰我的寂寞的情怀。我几次想在信末加批一句,“我在这信笺上接了无数的吻寄给你”,但我终没有这样的勇气。琏珊,你要可怜我是个怯懦者哟! 我在暑假期中没有一刻不在胸里描想你的倩影的。在烟雨迷蒙的K山上采植物时思念你,冒着朝露在草原上摘野花时也思念你。戴着草笠坐在烈日之下时思念你,侧卧在床上望窗外的明月时也思念你!谁知你就在这暑期内和高教授携手并肩在耽享你们俩的恋爱之梦呢! 二个月的假期快满了,我忙赶回学校来。我回到学校来时距开课时期还差两星期。我上午到校,下午就到你的住家去访你。我在途中,胸里起了一种热烈的鼓动。但我走到你的书房门首时,我的热烈的鼓动就完全冷息了。映在我的网膜上的景象是—— 开着南窗,学校里的扩大率最高的显微镜搬在你的书案上来了。你和高教授头接头的轮着检看显微镜下的标本。 你听见我的足音,先翻转头来招呼我。随后高教授也翻转头来,我不能不向我的最敬而又最恨的先生鞠躬了!在这瞬间,我自己能够感得着我的脸色变成苍白。我的没有血色的上下唇不住地在颤动了。 我这时候的心和身给从没有经验的强烈的嫉妒和丑劣的猜疑激烈地燃烧着了。我呆呆地站在你的书房门首好一会,不知道进来好呢,还是回去好呢。 “我们接到你的信,知道你几天内就会回来了。料不到你到得这样快。进来坐吗!” 琏珊,当你看见我时,不是说了这一句么?你的话里面的“我们”二字引起了我不少的反感。 “进来谈谈吗。”高教授也脸红红的微笑着看我,我知道他很不好意思的了。“你寄来的高山植物标本很多有价值的。”他再敷衍了一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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