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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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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璋讲到这里,听见校长和教务长也在笑了。但他仍不能中止他的讲演,他再往下说。学生诸君也象听入神了般的,礼堂里比刚才沉静了些。 “……Breuer对于这个女子施行催眠术,想由催眠术减轻她的病状。Freud对于这件事情,是抱有很大兴趣的。最初,观察女子的病状的发展,后来考查她在昏迷状态中的谵语和她的思想有没有怎样的关系,他使那个女子陷于催眠状态了,即是暗示思想之自由解放。果然,她说出了她的优美的,可哀的空想来了。那是她看护她的父亲时候的事情。她把空想说出来后,果然她的病状也就减轻了。于是聪明的Freud,便这样想,若使病人回想起病发现当时的情状及和它关联着的事情,及把由这些情状和事情所生的情绪解放了时,可以减轻病状,除去心中的暗影吧。于是他更继续着探究,果然发见了许多事情。即那个女子,在未病之前,有一日走进她平时所不喜欢的女教师的房里去。她看见她讨厌的小狗正在吸玻璃盅里的水。于是她心里觉得非常的不舒服。因为是教师,不敢说什么话,只是忍耐着。Freud使她把在那时候所隐忍着的怒气发挥出来了,她有六星期之久不喝一滴水,现在她喝了很多量的水了。她的苦恼的恐水病的发作也完全消失了……又当她的父亲睡在病床上时,曾问她是什么时刻了。那时候她眼眶里满蓄着泪,看不清楚时钟的针,又不敢把眼泪给她的父亲看见。她把时钟移到前面来。她看见时钟面比平日看的大了几倍。这就是她视力发生障碍的原因……又有一晚,她的父亲发热得非常厉害,她正在担心着从维也纳市里所请的手术医师之能否到来。她坐在病床边的一把椅子上,右腕垂在椅子后面,陷于梦幻的状态中了。她看见从壁里面走出一条黑蛇来,想咬她的父亲。她惊骇起来要追逐那条蛇,右腕便痹麻起来,没有感觉了。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渐渐地化为蛇了。因为这个幻觉,她就发生了右腕痹麻和感觉昏迷的病症……象这样地在消失了的记忆中探究病源,促起病人的回忆可以完全把病症治好。Freud称这样的新治疗法为Talking Cure就是谈话治疗的意思,或称烟囱的扫除Chimney sweeping……这是在医学上的一种新的进步,新的发明。以后凡是学医学的人,都不能不参考这种精神分析学,尤其是在精神病科和生理学上要特别采用这门新学问……这是我一点点的贡献……完了。” 子璋因为穿了Swallowtail,从初进礼堂时起一直到现在,汗水不曾停歇过。因为怕示弱于人,才拼命地把昨晚上从大思想百科辞书中看来的精神分析学项下的冒头背念了出来。他虽然费了这么大的气力,但学生的鼓掌还是零零落落地不十分起劲。他又觉得学生们太可恶了。 散会之后,那个教务长靠近他身边来问他: “严先生,你那篇讲演,是不是从日本的通俗百科辞书里抄来的?” 子璋给他这样一问,满脸通红了。他便向那教务长顶撞了一句。 “中国的科学那一件不是从外国书上抄来的?你有你自己独创的发明么?” “哈,哈,哈!严先生真痛快。的确,他们一般日本留学生——所谓普罗文艺理论,所谓社会科学,抄了二三年已经抄得可以了,到了饱和的状态了。” 子璋在那家医科大学上了两个多星期的课,听讲的学生一天一天地减少。子璋看见这个情形,心里便起了一种忧郁。子璋虽然受了多数学生的误解,但也还有二三个知己,即有二三个明理的学生,知道子璋的教授态度的诚恳及教材的丰富,要算是校中第一人。不过教授法差些,和不时说了些日本话出来,是他的缺点。 有一天,子璋由上午至下午,一连有三个钟头的课。十二点钟下了课后,他在校中吃了便饭后,无意中再步进刚才上课那个教室里来,他看见黑板上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碗口粗的字: “打倒日本人化了的饭桶教授。” 看见了这几个字,子璋的狼狈的态度真有些象给敌人掴了一个嘴腮,气得满脸发青,周身打抖起来了。虽然他早料到有这么的一天到来,但是他没有预料到学生这样快就叛变了,竟向他下哀的美敦书了。他忍着眼泪,回到教员休息室里,装出镇静的样子,提了皮包,轻轻地走出校门外来。 “中国的大学生这样地嚣张,这样地不讲理,象自己这样的无抵抗主义者,想在中国教育界谋噉饭的,是没有希望的了。何况教育界也和军人官僚一样,是有阀的,不问人材可否,只要能当他们的走狗。我还是回乡里去向老子弄些钱来开一家小小的病院吧。” 于是丽君在上海住着等他,让他一个人回乡里去了。 § 二十二 开往长江上游的轮船大都黎明时分展轮的,子璋要在前晚上的十点时分落船。他的行李很简单,只带一个小皮箱和一件小被包,在吃晚饭前,丽君已经替他收拾好了。他所有的重赘的行李和书籍,都交给丽君看管,所以她也就相信他一定会回来,不再儿女情长地抓住他不放了。 虽然算不得是生离死别,但在丽君仍觉得有万分的凄酸。那天两顿饭她都没有吃。在起程前的子璋,因为满腹思虑,也不能吃饭。但到了八点多钟的时分,他俩都觉得有些饿了。 “天天吃白俄餐馆的饭吃得讨厌了。我们到S茶楼去吃点广东菜好吗?” 由他们的Boarding room到S茶楼只有百多步路,行过一条马路就到了。他俩在Salon的一隅,拣了一个僻静的坐位相对着坐下来,他们才喝了几口茶,子璋便笑着对她说, “丽君,假如我回去不再回来上海时,你怎么样?” “我只相信你。我没有怎么样。” 她惨笑着说。他在电光下,看见她今晚上的脸色特别的苍白。 “丽君,假如我死了时,你又怎样呢?” 他再苦笑着问她。 “你的最后也是我的最后了!” 她竟泫然地流下泪来了。 “对不住你了。我是和你说笑话的。何必就这样伤心呢?” “……” 她摸着小茶壶盖只是默默的。 他虽点了许多菜,但是她不能举箸了。他也因她的寡欢而无心吃了。 他俩正在相对默默的时候,忽然看见一个人满脸通红地狞笑着走前来,同时闻着一阵酒臭。 这却把他俩吓了一大跳。 “想不到你俩这样舒服地在这里相对饮茶!” “呃!” 子璋骇得跳起来了。虽然没有喝酒,但是满脸通红了。至于丽君的头部,象戴有千钧之重的东西,抬不起来。她只觉着自己的周身在发热。 “你们住在什么地方?” 至中再狞笑着说。 “坐吗,请坐。吃点东西好吗?” 子璋客气地站起来招呼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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