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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她揩眼泪了,只摇摇头。

  “至中许久没有信来,你是思念他,想回上海去么?”

  他实在是爱她了,所以残忍地再试探了她一次。她更呜咽起来了。这次却伏在他的怀里流泪了。他也不能自禁地只手加在她的肩背上了。他真想搂着她亲嘴,但一想到今后的社会的批判,又失掉了勇气。

  “自己才从大学毕业,前途象旭日之初升。万一因为她妨碍了自己前程的进展时……”

  他这样想着,便无情地站了起来。

  “丽君,我的话说差了时,请你恕我啊!”

  但是他的这种态度,反使她大大地失望了。她再伏在枕上,竟痛哭起来了。

  “子璋!……”

  她颤声地叫他。这是她第一次呼他的名字。

  “什么事?”

  他再蹲身下去问她。

  “如果我在这里有什么会妨碍你时,那就让我先回上海去吧。我一个人会走的。但我不是回到耿家去,我是自己会……”

  “你说什么话?我们约好了的,等我领得了文凭后,就一路回国去。”

  “我以什么名义要求你同伴回国去呢?”

  子璋给她这样一问,真地无话可答了。过了好一会,他才说。

  “我打算在上海开一家医院,你可以帮忙我么?”

  “我又不是学医的,能够帮助你什么事?”

  “但也有许多事要人打理的。”

  “……”

  她仰起头来,双眼绯红地看了他一下,便想:

  “这个人不会爱我的了。他说的尽是敷衍的空话。的确,我是没有资格配他的了。想和他结婚,实在太过分了,他还象个小孩子呢。”

  第二天,丽君不能起床了。子璋走过来检查她的体温,近摄氏四十度了。她看见子璋,便高声骂起来:

  “梅苓!是你害了我的!是你这个放荡鬼害了我的!”

  子璋也莫明其妙,不知梅苓到底是那一个。他打算再替她诊察肺部。当他想解开她的胸部时,她又忙拦阻住他的手。

  “你这个无耻的家伙!不准你再来亲近我!我的病都是由你传染给我的!”

  她睁着一双绯红的眼睛,怒视他。他有点害怕了。摸摸她的额部和腕,都会灼人一样的。他打算到市里去备些药,便站了起来,想向外走。

  “子璋!你丢了我一个人走么?也好,也好!你走吧!留我一个人在这里吧!我一点不害怕的。你当我是没有路可走了?哈,哈,哈!我可走的路还多着呢!我有阿大,阿二和阿三!作算他们不理我,也还有琵琶湖,黄海,和黄浦江!那些地方是我安身的地方。你不要担心我会拖累你哟!”

  她一边说,一边狂哭,哭得子璋也伤心起来,流泪了。

  “她完全疯了。要快些替她退热。”

  他想着更决心地走了出来。他还听见她在房里呼喊。

  “好了,你走吧!你一个人走吧!你不睬我也不要紧!琵琶湖在等着我啊!不过,子璋,我不会对不住你哟!我死了后,你还是我的人啊!”

  丽君病了一个多星期才起来,面部清减了许多,面色也转苍白了。但在子璋,反觉得她的姿态比从前动人了。

  丽君的病才好,接着就是子璋考试忙的时期,但也只有三四天。丽君还是起来和从前一样地服伺他,不过比以前少说话了,也不常看见她的笑容。她真有些象新雇进来的下女,有时候竟默默地蹙着眉头。

  “你太辛苦了,我对不住你啊!”

  有时候他俩相对着吃饭时,子璋这样地安慰她。

  “在经济上我多累你了,就做你的奴隶,我也……”

  她呜咽起来,话说不下去了。

  “丽君,快不要这样说!……”

  他也有些悲楚了,忙搁下碗筷走近她身边来,摸着她的肩背说。但她仍然是低着头流泪。从前他对她是称Mrs.耿的,叫了二三次后,她便不准他这样称呼她。于是在一个期间内,他不叫她Mrs.耿,也不敢叫她的名字。及进病院后,有一天,他竟叫她的名字了。在那瞬间,她感着有无穷的快感。但是一直到现在,每天他虽在叫她的名字,他的态度总是这样微温的。于是她又不觉得他之呼她的名字有如何的可贵了。她近来只是感着一种失望。

  又过了两个多星期,子璋领到了毕业文凭,在收拾行李,准备回国了。

  “我们一礼拜后就可以到上海了。”

  他笑着向她说。

  “我不想回上海去。”

  她很冷漠地说。

  “为什么?”

  他惊疑地问。

  “我是无家可归的人了!到了上海,你叫我回什么地方去呢?”

  她又悲哭起来了。他也觉得这确是件不容易解决的问题。好一会,他无话可答。

  § 二十

  他俩终于回到上海来了。在G旅社开了一间房间,略把行李安置好了后,子璋就说要出去找耿至中。

  “今天不准你一个人出去!”

  她恼着对他说。他感着她的威力,便不敢动身了。但是他想,驮着这么一个女性,又不能和她正式同栖,在国外还不要紧,现在回到国里来了,在上海会遇着不少的朋友,万一因此做了他们茶前饭后所月旦的对象时,如何好呢?这是对自己前途有很大关系的。他感着一种不能言喻的痛苦了。他想送她回至中那边去,但同时又舍不得她,怕离开了她后寂寞。

  那天晚上,他和她还是和在神户旅馆时一样地欢乐。由京都出来神户时,在海岸旅馆里住了一宵。他坚持了数月之久的节操终给她毁坏了。他恨她,同时一样地爱她了。当旅馆的下女来请他们入浴时。

  “你先洗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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