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资平 > 公债委员 | 上页 下页


  回忆及×年前的传道学校寄宿舍生活,玉莲的白嫩的皮肤和神经质的眼很明了的幻现在陈委员的眼前了。他忘记了目前的自己的丑恶,只管追忆传道学校时代赋有才气和信仰的自己了。

  K城的浸信会教会办有一个传道学校。陈仲章在教会中学毕了业再没有经济能力升学,不得已就进了本会的传道学校学做牧师。他在中学时代喜欢写点文艺品在学校的定期刊物上发表,所以在K城的学生社会中算是霸气满满的一个人。

  他的音乐天才也赶得上女学生,歌声也很清脆。教会里有什么恳亲会,音乐会,他定跑上去独唱的。有祈祷会,他也定站起来呼上帝,叫阿门。有演说会,他也定站在讲坛上流着臭汗,力竭声嘶的雄辩一回。总之凡教会里有什么集会,他就是听众的视线的焦点。

  徐玉莲也徒慕虚名的对陈仲章常加青眼。陈仲章因为领了浸礼,外面不能不装出不很睬女学生们的样子以博美国的宣教师们对他的信用。但他知道徐玉莲有意垂青于己后,乐得心花怒放。他假装不视女色的计策果然成功了,宣教师们都深信他对女色是很冷淡的无动于中的人,怜念他贫苦,叫他在男中学和女中学担了些功课。

  他在传道学校三年间没有一朝不在早晨祈祷会出席的。他绘了一张耶稣的炭铅画像挂在书案前,一天三次都跪在耶稣像前祈祷,有时故意叫宣教师们看见他祈祷——看见他流着眼泪祈祷。

  他又会做几首近代很流行的新诗。什么‘美丽的玫瑰花哟!’什么‘风雨嫉妒你,摧残你!’什么‘玫瑰花吾爱哟,我始终爱护你!’他所作的都是这一类,给近代大诗人H先生读了会笑断肠肚的新诗!但不单传道学校里面,就连中学部里再找不出二个做新诗的人来。所以教会里的人们都称赞他是个将来的宗教界的大伟人;K城的学生们又都深信他是个将来文艺界的大诗人。由美国来的调查教会的委员都很称赞他,答应他毕了业就送他到美国的神学专门馆去留学。教授也同声的赞成,只有陈仲章才有研究神学做牧师的资格。

  他虽受着教会学校学生们的讴歌和教会会众的颂赞,但他在深夜,良心出来活动的时候,发见了自己有最可怕的缺点——他人看不见的缺点。他由进传道学校的初年起,就觉着自己的心上常有很丑恶的暗影在移动,无论用何种的方法——祈祷,读圣经,跪着望耶稣圣像——终不能把这种暗影除掉。

  他在中学二年级时,同级的钟履清把不自然的满足性欲的方法传授了给他。一经中毒——受了不自然的快感的中毒——的他,嗣后他再无方法禁绝这种可耻的行为。他也常觉着这种不自然的性欲遂行行为是很可耻的。常一个人到礼拜堂去祈祷。有时一个人跑到山上去露天祈祷,跪伏在草上祈祷。但他愈祈祷,迷恋着不自然的快感的他的身体里面,丑恶的欲愈强有力的燃烧起来。他的脸色是始终苍白的,他也常伏在书案上说头痛。他明知他头痛的真因,但他总希望人说他头痛的原因是用功过度。

  他疲倦得无可如何的时候,常暗暗的恨钟履清,恨得不情愿——恐怕见他的面。恨钟履清也是无益,他只好恨自己的弱志薄行,不能战胜这种丑恶的欲望。

  “你太用功了,所以会头痛!你看你的脸色多苍白!”同学和学校的教授们对他很表同情的。

  到了后来,由不自然的性欲遂行行为所生的快感终不能满足他的欲望了,他的给欲火燃烧着的眼睛终投向女性方面发展去了。他由这时候起,夜间常梦见和徐玉莲相接触。他很抱悲观,为他的软弱的灵魂抱悲观,为他的疲倦的肉体抱悲观!他很坚决地立意把这种不自然的性欲遂行的习惯改除,偷偷地跑到书店里去买了一本男女生理卫生学回来一个人读。这本书教训他,要除这种不自然的性欲遂行病,第一要多运动,第二要冷水摩擦,第三要戒食有刺激性的食物和多脂肪分的肉类。他也曾照着这本男女生理卫生学所说的一一实行,他每早晨起来跑步,跑二三里路远才回来吃早饭,他每晚上实行冷水摩擦,他有几星期托词有胃病对猪肉不敢下筷子;但他的丑恶的欲还是一样的剧烈,不自然的性欲遂行行为还是一样的继续着。

  “再不许想女人的事了!再不许看女人了!”他也常努力着向丑恶的欲争斗,但他望见徐玉莲时又禁不住把自己的移动敏捷的眼睛转一转。有时还乘人看不见的机会你望我我望你的微笑了。

  春快来了,有一次的星期日晚上,吃过了晚饭,他无意中散步到徐玉莲的家门首来了。他听见里面的风琴音——对他有蛊惑性的风琴音。他行近玉莲的窗下低声的叫“玉莲,玉莲。”叫了后又翻转身来向四周一望,很怕有认识的人看见他或听见他叫“玉莲”。

  “仲章么?”里面的女音。

  “是的。”他再翻过身来向四面张望,他的态度就像窃贼偷望巡警般的。但他同时又想,今晚上她约我来定有好处给我的了,我们是试过了有生以来未曾试过的亲吻的,今晚上该进第二步的了。

  “进来坐坐吧!”玉莲走出门首来了。他的心脏愈跳跃得厉害。但这时暮霭早把他们两个包围着了,四面看不见什么。他们俩放着胆子站在门首紧紧的搂抱着,狂接了一阵吻。

  “妈到亲戚家里去了,没有这么快回来。弟弟也到同学那边玩去了。你就进来坐一会吧。”

  陈仲章虽然跟着玉莲走进她的书房里来了,但坐在一个矮椅子上脸色苍白的全身索索的打抖,像忽然发了急性的疟疾。

  “你身体不好么?”玉莲望着他笑。

  “没有什么。到你这里来才这个样子的。”

  “你害怕么?”

  “不是害怕。但到你这里来总有点不安心。”

  “你喝点葡萄酒吧。我买了一瓶葡萄酒——耶稣的血!哈,哈,哈!你不要害怕!妈妈不到十点钟不得回来。弟弟没有人去叫他是不会回来的,小孩子总喜欢玩。”

  陈仲章喝了几盅酒后,精神安定了许多,不再打抖了。渐渐闻着玉莲身上发出来的香气觉得有微妙的刺激性了。

  “你也喝一盅!”

  “我喝不得酒。”

  “不行!你该喝一盅!我替你祝福。”

  “我先替你祝福才对的。”

  “我喝过了。”他擎着一盅鲜红的葡萄酒走过来,要玉莲喝。玉莲歪侧头避他。他乘着酒兴把酒盅送到玉莲嘴边来。玉莲再低着头避他,他的只手早加在她的肩上了。玉莲略一转身,那个酒盅叮当的一响碰碎在地面了。他乘势的把玉莲搂抱住了。

  “不行!不行!”

  “刚才不是接过吻了么?”

  “酒臭!不行!”玉莲把臂膀遮压着自己的红唇不给他吻。仲章的舌——高温的红舌——在玉莲的颊上狂舐。

  “脏得很!快不要这样!酒臭和涎沫臭!”玉莲笑骂他,伸手想推开他。

  “人生是赤裸裸的!我们不必再装假面具了。我把我的赤裸裸给你看了!你也快把你的赤裸裸给我看吧!”

  “那不行!使不得,使不得!”玉莲无意识的向他抵抗,但已无效了。

  “这,这就是人生的真实!这,这就是人类的本能!”陈仲章狂喘着说。

  忽然像起了大地震,他们俩都觉得天旋地转的昏迷不省人事了。

  过了一星期,他和她终给教会的宣教师赶了出来——从教会里和学校里赶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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