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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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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常常这样叹气。 我的父亲对于园艺有兴趣,喜栽花木。筱桥常去和园丁一块工作,弄得满身泥巴。又叫他去买东西时,若那件东西买不到手,他决不回来,到夜深后他还在市中乱转寻这个物件。他对事务是这样忠诚的,所以我十分佩服他。姐姐却讨厌他的这种诚恳,她说,和那个人在一块,精神上就不好过。 姐姐患的是什么病还不十分明白,有医生说是歇斯底里症,又说是胃病,也有说是月经不调的。 天气渐热了,我们一家人讨论起避暑的计划来了。有一天我们正在争论得很热闹的时候,邮差送了一封信来。父亲接到手,才看见封面的字,就惊叫起来:“这真是意想不到的!” 我们这时候才吃完饭,还没有离开席位,都尽注视着父亲的脸。每吃过饭,就检看各方寄来的信件,这是他的习惯。 “这真是意想不到的!” 父亲再这样说。他从衣袋里取出眼镜来戴上,然后开拆信。父亲读了信后,脸上浮出一种笑容来。父亲每遇着心地快活的时候,鼻孔自然地会膨胀,双颊上的胡须也自然会张动起来。现在他又表示出那种样子了,我就晓得那封信是一件吉报。父亲取下了眼镜,把那封信交给母亲看。 “这是老柯寄来的谢罪信。他在德国像蛮得意。他说,到底还是离不开梅筠。那恐怕是他的真心话。他希望能够恢复从前的亲戚关系。他信里说,本来他该亲自回来接梅筠去的,不过到八月间有朋友由上海来德国的,打算托那个朋友带梅筠去。要我们预先劝劝梅筠,务必要到德国他那边去。我早就料到他定会有后悔的一天的。真的,不过是为点小感情离开的,有什么商量不妥的事呢?他是个男子汉,虽然有些拗执的地方,但是也该原谅原谅他。他是个少壮的外交人员,前程未可限量。” 父亲虽然是对着母亲说,但他像在希望姐姐也能够听见。当然我们也一字不漏地听明白了。 “能够那样子,再好没有了。”我当下这样想。我们的视线一齐集到阿姐的身上。阿姐沉默着,许久许久没有说话。 “梅筠怎么样?” 父亲转向着姐姐说,姐姐还是没回答。 “我想,这是很好的事。卓民,你看如何?” “如果梅筠能够宽大地恕宥老柯,恢复从前的关系,那是再好没有的事。” 卓民这时候,以作古正经的态度回答父亲。 但是,看看姐姐的样子有无穷的幽恨睨视了卓民一下,她的眼眶里已经充蓄着泪水了。她立即站了起来,回她的房里去了。 我真不明白姐姐为什么这样生气。刚才父亲也曾劝过姐姐。他的意思是,无论从任何方面说,姐姐要回到柯家去才是正理。 “我回柯家去就是了!”姐姐怨怼着说,“不过要稍等一些时候,让我深想一想,然后回信给他。要如何地回答他,还要让我想想。”姐姐走了后,我们间的空气便阴郁起来。 “姐姐为什么这样的不喜欢?”我问卓民,“真莫名其妙。”但是卓民没有话回答。 那晚上,姐姐在母亲房里谈话,谈到更深。我有时走过,还听见有欷歔的泣音。我想进母亲房里去,但是母亲向我使眼色,叫我不要进来。我想母亲和姐姐间一定发生了什么重大的问题。 又过了两三天,颜筱桥护送姐姐和母亲到M山避暑去了。 我们在K山和M山都建筑有小洋房子。我们原约定到K山去的,因为K山许久没有去了。今忽然变更计划,到M山去避暑,我觉得奇怪,心里也有点气不过,他们变更计划,何以不通知我一声呢。 他们到M山去后,连明信片也不寄一张回来,再过了十多天,才接到母亲来一封信,信里说,姐姐的病一时不得好,还要在M山多住些时日,叫我们先赴K山去避暑。最后还说了些颜筱桥的歹话,说他不听差遣,说他一早起来就到游泳池去洗澡,有时满山走,整天在外边,到深夜才回来,他完全没有时间观念,夜深二点多钟后还走出海滨去高声放歌,和山 里的农民们交结得非常之好,一处玩一处走,在近来又学会了骑马,到处跑,有事情的时候,总是找不着他,像这样过于脱落的人,实在不好用,叫我们另派一个家丁去给她们差 遣。母亲又说,温阿民伶俐些,派他来吧。温阿民是刚刚二十岁的书僮,做事敏捷,也有点技能,真是一踢三通,母亲和姐姐都喜欢他。不过父亲舍他不得,不能派出去。后来我极力向父亲请求,才要准了派温阿民到M山去。 第二天颜筱桥元气颓丧地回来了。我把母亲信里所说的一一责问他,他连连点头,一切承认了。 “是的,完全是的。” “你为什么整天骑马和泅水,不做事?” “因为我……看见心里头苦闷。” “什么事?” “那,……那不能向姐姐说。” 他好像非常烦闷般地叹了一口气。 又过了一个多月了,我们决意日间动身到K山去了。我想,在赴K山之前,须得去看看阿姐的病,于是我打算先到M山去一趟。 “不要去吧,去看她恐怕她反为不喜欢呢。”卓民这样地劝我劝了几次,并且说明天就起程赴K山。 “明天?” 我反问他。 “明天可以来得及吧。明天下半天动身,上半天把一切准备妥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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