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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俄狄浦斯在科罗诺斯(9)


  当他说时,天上渐渐地为雨云所乌暗;现在,雷声不断地轰着,宙斯接着又送来一阵大雹;科罗诺斯的长老们高声而快疾地祷告着,请求雷神怜恤他们与他们的土地;假如他们曾因接待了一个被诅咒的、为罪过所沾秽的人而触犯了神怒,则也请他原谅了他们。但同时,他们当中的一人却尽力飞奔到波塞冬的神坛上,他想,提修士大约会在那里,完成他的中断的祭礼的;果然,他在那里寻见了国王。他为一阵来去极快的雷雹所感动,立刻便听从了他的急招而去。当他重新站在他的盲目的客人身边时,提修士便问道:“有什么新的事发生了,拉伊俄斯的儿子,使你要求我到你面前来呢?如一个所能猜想的,是否为了那位天神刚才送来了雷雹吗?”

  “哎,国王!”俄狄浦斯说道,“你来得正好,天赐你的好运,我正等候着你;因为,现在我的生命正悬在呼吸之际,我渴欲在我死之前,偿还了我的对于你及你的国家的债务。看,神道们已带给我以正确的预定的表记……一劈又一劈的雷声……不可见的手抛投着密接的电光!”

  “你的话不由得我不信,”提修士答道,“因为在底比斯与雅典之间的战争的事件上,我已经发现你的预言是正确的……这事我还以为不可能的呢,直到我听到克瑞翁的恫吓方才相信它。请说,那么,现在必须做什么事呢?”

  俄狄浦斯说道:“我要披露出,埃勾斯的儿子,一个将在你的国土上成为无穷的珍宝。现在,就在现在,不要人扶掖或引导的,我将领路到那个我注定要死的所在。但你永不要对任何人宣示出那个躲避着的所在,那么,那个地方将为你竖立一道防障,比之许多的堡垒或比之无数的同盟军的矛兵都还坚固难克。但为的是要去接触在禁咒之下的东西,所以不能说出口来;当你独自一人到了那个地方时,你将会知道它们;因为我不能对你的任何百姓们显示它们,也不能对我那么挚爱的孩子们说出来。不,仅有你一个人须保守着那秘密,当你的结局近了时,你可将它传给了你的继承者,让它同样地一代国王传给另一代国王。如此你便可以使你的雅典永不会罹到龙的种子的祸害了……但现在,为了神示的催促,让我们到前面那个地方去吧,不必再逗留在这里了。”

  俄狄浦斯这样说着,站了起来;他以迅快的坚定的步伐向前走去,仿佛是一个能够清清楚楚看见前面的路途的人一样,所有的人都觉得诧异。当他走着时,盲人回转身来,以手招着他们说道:“跟我来,啊,我的孩子们!这样的,因为现在我是可诧怪地反成了你们的领导者……正如你们在从前是我的领导者一样。向前走……不要碰到我……让我自己去找到那个神圣的坟地,那个地方是我注定了要埋葬在彼的。这里来,来!这里来!因为这条路乃是指路者赫耳墨斯在引着我前去的;还有珀耳塞福涅(Persephone),灵魂的皇后……啊,光明呀!你对我乃是黑暗,你的光线这许多年来我都不曾见到的,但现在我却感觉到,最后一次地感觉到你了!是的,现在我要结束了我的生命而到地府中去了。但你,我最好的朋友,我愿你、你的百姓们,以及你的此土都快乐而有福;请你在你的荣华灿烂时代记住我这个死者,这会永给你以好处的。”

  于是俄狄浦斯迅疾地经过阴暗的树林走去;他的女儿和提修士诧异地跟随在后面。远远地也跟上了两三个村人,他们是当提修士离开了波塞冬的神坛时便已跟从着他的。但科罗诺斯的长老们则坐在原处没有动弹,他们过于为这些奇事所惊诧着;不久,他们的领袖便扬声地祷着道:“如果颂赞那不可见的女神,与你,夜间的神们的王是合法的话,我们求你,爱杜尼士,爱杜尼士,使那位客人,没有一点痛楚地无悲运地到达了那些死者所居的尼脱(Nether)平原。加于他身上的许多祸患,都不是他自己的罪过,但现在为了酬报他,愿有一位正直的神提升了他!……听着我们,地下的女神们;你,形状可怕的不可克制的三头犬,不驯的地府的守者,请你给这个客人以安全的经过,而到达了死者之原!听我的祷辞,啊,死亡,不醒的睡眠的给予者……”

  现在,太阳已经西沉,森林的全部都为黑暗所罩;但在林中空地上,尚有余光足以使老人们彼此见到脸容。天上的云片都已去净了,黄昏星在澄然无渣的天空上熠熠发光。无风的恬静,弥漫于地上与海上;在静悄悄的林中,连一片树叶都不颤动。你会想到,一株株的树木,也都在等候着,静听着;它们活而警醒,是围绕着人们的等候者,如他们似的提着呼吸在盼望着……最后,急步的声音冲破了沉寂的静悄;长老们匆匆地站了起来,看见跟随了俄狄浦斯之后前去的一个村人正在面前。那个人的脸色在他开口说话之前,已告诉他们他所带来的是什么消息了;他庄严地说道:“村人们,我只要最简捷地告诉你们几句我的总结的消息——俄狄浦斯已经死了!但说到他的死去的情状,却不是一言片语所能说尽的。”

  “告诉我们,全都告诉我们。”长老们叫道。“他真的去了吗,那个忧愁的人?但怎样的……为一个上天降临的与没有痛苦的运命所打击呢?”

  “哎,你们正说着那如此地值得奇怪的一点上了,”使者答道,“但静听着,你们将听到那个故事的全部。你们是亲自看见那位盲人如何地由这里走向前去,不要他的女儿们扶掖着,却反引了我们前去……好,他一直走到前面的深穴,所谓门限(The Threshold)的那里,在那里有铜阶引下地球的最低暗的根底去。他停留在那里,靠近于大铜砵边;这砵,提修士从前为纪念他的朋友辟里助士而放在那里的,那时,他们二人曾一同由那个铜阶走下地府去。他站立在那个纪念物与脱里克亚岩(Thorician Rock)——那空中的梨树与石筑的坟墓的中间;然后他坐了下来,脱了尘土满身的衣服,叫唤他的女儿们过去,他吩咐她们从一道泉中取水来给他洗濯,倾注出祭水来。女郎们便从邻近的我们的绿夫人,得墨忒耳的山上取了水来;为他沐浴过之后,替他穿上了一件白色的袍,是如一个死者预备穿了下葬似的。但她们从什么地方得来此衣,我却不明白。这一切都如他的心意办好了以后,尼脱的宙斯却在地中响着雷声;受惊的女郎们跪下抱着她们父亲的膝盖,哀哀地哭泣着,捶着她们的胸。但当俄狄浦斯听见她们的突然的哀啼时,他便举臂环抱了她们,说道:‘哎,孩子们,这一天你们的爸爸要离开你们了!因为关于我的事件已经告终了,你们不再要担负着看顾我的这个重担了。我很知道,我的孩子们……然而一句话却可使这一切的苦役为之轻松……因为爱情,超出于一切你们所能得之于他人的爱情,乃是我所报偿于你们的,现在你们是成了孤儿到底了。’父与女如此地同声哭了起来,紧紧地拥抱着。但当他们哭够了,他们的哭声不再有了时,有了一时的沉默;然后突然听见有一个人的声音唤着他的名字,于是站在旁边的所有的人全都恐怖得连头上的头发都直竖了起来。因为天神一次又一次地唤他,以各种的声调:‘啊,啊,俄狄浦斯,为什么延迟我们的路程?你已经逗留得太久了。’现在,他知道这是天神在召唤着他,他便叮嘱国王提修士走了近来——因为当他的女儿们和他在一处时,我们全都站得远些——当提修士走到他的身边时,他说道:‘啊,朋友!我请你,给我站在这里的孩子们以你的右手——拿了它,我的女儿们!——用以保证你将永不抛弃了她们,且做一切有关于她们的福利的事。’提修士安详地答应了下来。于是俄狄浦斯拥抱了他的女儿们,说道:‘我的孩子们,你们必须高贵地硬着你们的心肠,离开这个所在,也不必想听见或看见你们的眼与耳所不能看见听见的。不,快点离开我这里,除了提修士以外,别的人都不要留在这里参与在这里的神秘的扮演。’他这样说着,我们全都听见;我们悲哭着跟随女郎们退了开去。但我们走了一小段路……我们回头望去,啊……我说的那个人却不见踪影了,只有国王一人在着……他以手遮蔽着双眼,仿佛刚见过为凡人之眼所太晕眩的幻象。过了一会儿,我们看见他弯下身去,吻着大地……然后站了起来,伸出他的双臂向天,头高仰着……以祷辞颂赞尼脱的与俄林波斯的诸神们……但那个人以什么样子的运命死了过去,却没有一个凡人能够说出,只除了提修士一人。既不是宙斯的雷火送终了他,也不是什么海上的飓风卷扫了他去;但或者是什么神遣的卫士带了他到那边去吧,或者是尼脱世界自己开了接受他进去,轻轻地迎了他去,一点没有痛苦的吧!因为俄狄浦斯是不在哭声疾病及痛苦之中送了终的;他的过去却是神秘而奇怪的,超出于任何凡人的。”

  当科罗诺斯的长老们听见了这些消息时,他们沉默了一会儿,心上充满了崇敬的畏惧;然后,他们中之一人问道:“现在她们那两个孤女如何了呢?”

  “由于她们自己的请求,”村人答道,“我们的国王快要遣送她们回到底比斯的故家去了。她们的第一个要求,是求指示她们父亲的坟墓。对于这,提修士极其温和地拒绝了!他说道,雅典的福利全悬在他的保守这个秘密不露。他要求女郎们留居在这里,允许养育她们,如她们自己的兄弟们之所能的一样。但一说起兄弟的这个名词,安提戈涅的脸色变白了,她说道:‘啊,国王,送我和我的妹妹回到古老的底比斯去吧!为的是有一个我所摆脱不开的工作,正等待着我去做,虽然这个工作是装载着绝大的危险的。’美丽的公主如此地说着,我们的主提修士遂允许了她;但她心上所想要做的究竟是什么样的工作,我们全体却都还不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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