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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章 话本的产生(3)


  三

  就上文所述,总计了一下,宋人词话今所知者已有上列二十七篇之多(也许更有得发现;这是最谨慎的统计,也许更可加入疑似的若干篇进去)。这二十七篇宋人词话的出现,并不是一件小事。以口语或白话来写作诗、词、散文的风气,虽在很早的时候便已有之(像王梵志的诗、黄庭坚的词、宋儒们的语录等等)。但总不曾有过很伟大的作品出现过。在敦煌所发现的各种俗文学里,口语的成分也并不很重。《唐太宗入冥记》是今所知的敦煌宝库里的惟一之口语的小说,然其使用口语的技能,却极为幼稚。试举其文一段于下:

  “判官名甚?”“判官懆恶,不敢道名字。”帝曰:“卿近前来。”轻道:“姓崔名子玉。”“朕当识。”才言讫,使人引皇帝至院门。使人奏曰:“伏惟陛下且立在此,容臣入报判官速来。”言讫,使者到厅前拜了:“启判官,奉大王处□太宗生魂到,领判官推勘。见在门外,未敢引□。”

  但到了宋人的手里,口语文学却得到了一个最高的成就,写出了许多极伟大的不朽的短篇小说。这些“词话”作者们,其运用“白话文”的手腕,可以说是已到了“火候纯青”的当儿,他们把这种古人极罕措手的白话文,用以描写社会的日常生活,用以叙述骇人听闻的奇闻异事,用以发挥作者自己的感伤与议论;他们把这种新鲜的文章,使用在一个最有希望的方面(小说)去了。他们那样的劲健直捷的描写,圆莹流转的作风,深入浅出的叙状,在在都可以见出其艺术的成就是很为高明的。这是中国文学史上第一次用白话文来描叙社会的日常生活的东西。而当时社会的物态人情,一一跃然地如在纸上,即魔鬼妖神也似皆像活人般地在行动着。我们可以说,像那样的隽美而劲快的作风,在后来的模拟的诸著作里,便永远地消失了。自北宋之末到南宋的灭亡,大约便可称之为话本的黄金时代罢。姑举《简帖和尚》的一段于下:

  那僧儿接了三件物事,把盘子寄在王二茶坊柜上。僧儿托着三件物事,入枣槊巷来。到皇甫殿直门前,把青竹帘掀起,探一探。当时皇甫殿直正在前面交椅上坐地。只见卖馉饳的小厮儿,掀起帘子。猖猖狂狂探一探了便走。皇甫殿直看着那厮,震威一喝,便是当阳桥上张飞勇,一喝曹公百万兵。喝那厮一声,问道:“做甚么?”那厮不顾便走。皇甫殿直拽开脚两步赶上,摔那厮回来,问道:“甚意思,看我一看便走?”那厮道:“一个官人教我把三件物事与小娘子,不教把来与你。”殿直问道:“甚么物事?”那厮道:“你莫问。不教把与你。”皇甫殿直掿得拳头没缝,去顶门上屑那厮一㩧道:“好好的把出来,教我看!”那厮吃了一㩧,只得怀里取出一个纸裹儿,口里兀自道:“教我把与小娘子,又不教把与你。”皇甫殿直劈手夺了纸包儿,打开看,里面一对落索环儿,一双短金钗,一个柬帖儿。皇甫殿直接得三件物事,拆开简子看时……皇甫殿直看了简帖儿,劈开眉下眼,咬碎口中牙,问僧儿道:“谁交你把来?”僧儿用手指着巷口王二哥茶坊里道:“有个粗眉毛,大眼睛,蹶鼻子,略绰口的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不教我把与你。”皇甫殿直一只手摔着僧儿狗毛,出这枣槊巷,径奔王二哥茶坊前来。僧儿指着茶坊道:“恰才在拶里面打底床铺上坐地底官人,教我把来与小娘子,又不交把与你,你却打我!”皇甫殿直再捽僧儿回来,不由开茶坊的王二分说。当时到家里。殿直焦躁,把门来关上,𢲙来𢲙去。唬得僧儿战做一团。殿直从里面叫出二十四岁花枝也似浑家出来道:“你且看这件物事!”那小娘子又不知上件因依,去交椅上坐地。殿直把那简帖儿和两件物事,度与浑家看。那妇人看着简帖儿上言语,也没理会处。殿直道:“你见我三个月日押衣袄上边,不知和甚人在家吃酒?”小娘子道:“我和你从小夫妻。你去后何曾有人和我吃酒。”殿直道:“既没人,这三件物从那里来?”小娘子道:“我怎知!”殿直左手指,右手举,一个漏风掌打将去。小娘子则叫得一声,掩着面哭将入去。

  这和《唐太宗入冥记》的白话文比较起来,是如何的一种进步呢!前几年,有些学者们,见于元代白话文学的幼稚,以为像《水浒传》那样成熟的白话小说,决不是产生于元代的。中国的白话文学的成熟期,当在明代的中叶,而不能更在其前。想不到在明代中叶的二世纪以前,我们早已有了一个白话文学的黄金时代了!

  《合同文字记》,《清平山堂话本》的一个章节,是一个民间流传的包公断案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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