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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古文运动(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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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但萧、李诸人虽努力于古文,且也有不少的跟从者,却还不曾大张旗鼓的宣传着。他们似都不是很好的宣传家;或只是独善其身,自传其家学的没有鼓动时代潮流的勇气的文士们。所以他们的影响并不大。到了贞元、元和的时候,大影响便来到了。一方面当然是若干年的伏流,奔泄而出地面,遂收水到渠成之功;但他一方面,也是因了当时有一二位天生的伟大宣传家,像韩愈,出来主持这个运动,故益促其速成。所谓古文运动便在这个时代正式宣告成立。古文自此便成了文学的散文,而骈俪文却反只成了应用的公文程式的东西了。这和六朝的情形,恰恰是一个很有趣味的对照。那时,也有文笔之分,“笔”指的是应用文。不料这时的应用文,却反是那时的所谓“文”,而那时的所谓“笔”者,这时却成为“文”了。 韩愈是一位天生的煽动家、宣传家,古文运动之得成功于他的主持之下,并不是偶然的事。他最善于鼓吹自己,宣传自己。他惯能以有热力有刺激的散文,来说动别人。想来他的本身也便是一团的火力,天然的有吸引人的本领。所以当时的怪人们,像李贺、孟郊、贾岛、刘叉等莫不集于他的左右。我们看他劝贾岛放弃了和尚的生涯的一段事,便可知他的影响是如何的大。他在少年未得志的时代,便惯于呼号鼓吹,惯于自己标榜;像他的几篇《上时相书》、《送穷文》、《进学解》等等,哪一篇不是“言大而夸”,哪一篇不是替自己标榜。为了这,——兼之,他是那样的故意自己大声疾呼的谈穷诉苦!——所以天然的便容易得到一般人的同情,一般人的迷信。他尝说道: 性本好文章,因困厄悲愁,无所告语,遂得究穷于经传史传百家之说。沉潜乎训义,反复乎句读,砻磨乎事业,而奋发乎文章。 又说道: 学之二十余年矣!始者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非圣人之志不敢存;处若忘,行若遗,俨乎其若思,茫乎其若迷。当其取于心、注于手也,惟陈言之务去!戛戛乎其难哉! 又自信不惑地说道: 用力深者,其致名也远。若皆与世沉浮,不自树立,虽不为当时所怪,亦必无后世之传也。 这些,都是用最巧妙的宣传的口气出之的。难怪会吸引了多数的人跟随着他走。他在贞元十八年为四门博士,元和初为国子博士,元和十五年为国子祭酒,元庆间为吏部侍郎,都是处在领导天下士人们的地位,所以他的影响更容易传播出去。他还不仅仅要做一个文学运动的领袖,他还要做一个卫道者,一个在“道统”中的教主之一。他作《原道》以攻佛,又上表力谏宪宗的迎佛骨。他的所谓“道统”,乃是“尧以是传之舜,舜以是传之禹,禹以是传之汤,汤以是传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传之孔子,孔子传之孟轲,轲之死不得其传焉。荀与扬也,择焉而不精,语焉而不详。”而他自己却俨然有直继孟轲之后,而取得这个“道统”上的“传统者”的地位的豪气!他的《原道》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大著作,只是以浅近的常识论来攻击佛教的组织而已。(也许和劝贾岛弃僧服的事有关系。)然其影响则极大。“文以载道”的一句话,几与古文运动划分不开,其引端便是从他起的。个个古文家都以肩负“道统”自任——到了今日还有妄人们在闭目念着道统表呢——其作俑也便是从他开始的。 但韩愈的古文运动,他自己虽讳言其所从来,实与开、天时代的萧、李未尝没有渊源的关系。愈少时为萧颖士子存所知。又和李华的从子观同举进士,相友善;而华之宗子翰,能为古文,愈每称之。《旧唐书》也称愈尝从独孤及及梁肃之徒游。晁公武《读书志》引《唐实录》,谓韩愈学独孤及之文。这其间的影响是灼然可知的。 同时与愈并举进士者,于李观外,尚有闽人欧阳詹,字行周的,也会写作古文。但观与詹俱早卒,故名不得与愈同称。其与愈并称为古文运动中的两大柱石者,惟柳宗元一人耳。 柳宗元是比较韩愈为孤介的。他并不怎样宣传他自己,他的境遇又没有韩愈好。自王叔文败后,他便被窜斥于荒疠之地,郁郁不得志以死。然他的古文,实在是整炼隽洁,自有一段不得掩饰的精光在着,故后学的人们也往往归之。他尝自叙其为文的渊源: 每为文章,本之《书》、《诗》、《礼》、《春秋》、《易》,参之《穀梁》以厉其气,参之《孟》、《荀》以畅其支,参之《老》、《庄》以肆其端,参之《国语》以博其趣,参之《离骚》以致其幽,参之《太史》以著其洁。 这和退之的“非三代两汉之书不敢观”的话对照起来,足知古文家的复归自然的程度是怎样的。这当然要比苏绰的拟仿《尚书》而写作《大诰》的可笑举动,是高明到万倍的,故遂得以大畅其流。然究竟还是“托古改制”,还未忘有诸经典及《庄》、《骚》、《史记》的模范在着。故虽是一个文学改革运动,却究竟还不是什么真正的文学革命运动。为的是,他们去了一个圈套——六朝文——却又加上了另一个圈套——秦、汉文。他们是兜圈子走的,并不是特创的,且不曾创造出什么新的东西来。故其成功究竟有限。只是把散文从六朝的骈俪体中解放出来而已。 宗元的文字往往仿《离骚》,这是他境遇使然。他又喜作山水游记,在永、柳诸州所作者,尤为精绝,往往有诗意画趣,是古文中的真正的珠玉,足和郦道元的《水经注》并悬不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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