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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诗经与楚辞(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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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诗人的创作,在《诗经》是很显然的可以看出的。据《诗序》,“有主名”的创作有:(一)《绿衣》,卫庄姜作(《邺风》);(二)《燕燕》,卫庄姜作(《邺风》);(三)《日月》,卫庄姜作(《邶风》);(四)《终风》,卫庄姜作(《邺风》);(五)《式微》,黎侯之臣作(《邺风》);(六)《旄丘》,黎侯之臣作(《邺风》);(七)《泉水》,卫女作(《邶风》);(八)《柏舟》,共姜作(《鄘风》);(九)《载驰》,许穆夫人作(《鄘风》);(十)《竹竿》,卫女作(《卫风》);(十一)《河广》,宋襄公母作(《卫风》);(十二)《渭阳》,秦康公作(《秦风》);(十三)《七月》,周公作(《豳风》);(十四)《鸱鸮》,周公作(《豳风》);(十五)《节南山》,周家父作(《小雅》);(十六)《何人斯》,苏公作(《小雅》);(十七)《頍弁》,“诸公”作(《小雅》);(十八)《宾之初筵》,卫武公作(《小雅》);(十九)《公刘》,召康公作(《大雅》);(二十)《洞酌》,召康公作(《大雅》);(二十一)《卷阿》,召康公作(《大雅》);(二十二)《民劳》,召穆公作(《大雅》);(二十三)《板》,凡伯作(《大雅》);(二十四)《荡》,召穆公作(《大雅》);(二十五)《抑》,卫武公作(《大雅》);(二十六)《桑柔》,芮伯作(《大雅》);(二十七)《云汉》,仍叔作(《大雅》);(二十八)《崧高》,尹吉甫作(《大雅》);(二十九)《燕民》,尹吉甫作(《大雅》);(三十)《韩奕》,尹吉甫作(《大雅》);(三十一)《江汉》,尹吉甫作(《大雅》);(三十二)《常武》,召穆公作(《大雅》);(三十三)《瞻印》,凡伯作(《大雅》);(三十四)《召曼》,凡伯作(《大雅》);(三十五)《駉》,史克作(《鲁颂》)。此外尚有许多篇,《诗序》以为是“国人”作、“大夫”作、“士大夫”作、“君子”作的。但《诗序》本来是充满了臆度与误解的,极为靠不住。譬如,我们就上面三十几篇而讲,《燕燕》一诗,《诗序》以为是“卫庄姜送归妾也”。那么一首感情深挚的送别诗:“瞻望弗及,涕泣如雨”,“瞻望弗及,伫立以泣”;这岂像是一位君夫人送“归妾”之词?至于其他,《诗序》以为“刺幽王”、“刺忽”、“刺朝”、“刺文公”的无名诗人所作,则更多误会。像《信南山》:“信彼南山,维禹甸之,畇畇原隰,曾孙田之。我疆我理,南东其亩……祭以清酒,从以骍牡;享于祖考,执其鸾刀,以启其毛,取其血膋。……”不明明是一首村社祭神的乐歌么?《诗序》却以为是“刺幽王也。不能修成王之业,疆理天下,以奉禹功,故君子思古焉”。这是哪里说起的误会呢?大约《诗序》将民歌附会为诗人创作者十之六,将无名之作附会为某人所作亦十之五六。据《诗序》,周公是《诗经》中的第一个大诗人。周公多才多艺,确是周室初年的一个伟大的作家。《尚书》中的《大诰》、《多士》、《无逸》等篇,皆为他所作。《诗经》中传为周公所作者为《七月》及《鸱鸮》二篇。《史记》:“东土以集,周公归报成王,乃为诗贻王,命之曰《鸱鸮》。”此诗音节迫促,语意挚切而凄苦,似是出于苦思极虑、忧谗畏讥的老成人所作。但这人是否即为周公,却很难说。而《七月》便绝不会是周公所做的了;这完全是一首农歌,蕴着极沉挚的情绪,与刻骨铭心的悲怨,“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无衣无褐,何以卒岁?……一之日于貉,取彼狐狸,为公子裘。”这样的近于诅咒的农民的呼吁,如何会是周公之作呢?《诗序》传为召康公所作之诗有三篇,皆在《大雅》,一为《公刘》,一为《洞酌》,一为《卷阿》。《公刘》为歌咏周先祖公刘的故事诗。或有召康公所作的可能。《洞酌》为一种公宴时的乐歌,《卷阿》亦为欢迎宾客的宴会乐歌,如何会是“召康公戒成王”呢? 所称为尹吉甫作的诗篇凡四:《崧高》、《民》、《韩奕》及《江汉》。尹吉甫为周宣王年代的人(公元前827~前782年)。宣王武功甚盛,吉甫与有力焉。在《诗经》的诗人中,吉甫是最可信的一个。他在《崧高》的末章说:“吉甫作诵……以赠申伯。”在《燕民》上说:“吉甫作诵……以慰其心。”这几篇诗都是歌颂大臣的“廊庙之诗”,(《崧高》是赠给申伯的;《熏民》是赠给仲山甫的;《韩奕》是赠给韩侯的;《江汉》是赠给召虎的。)富于雍容尔雅之气概,却没有什么深厚的情绪。召穆公与尹吉甫是同时的人。他的诗,据《诗序》有三篇见录于《诗经》:《民劳》、《荡》与《常武》。《诗序》说,《民劳》与《荡》是刺厉王的,《常武》是美宣王的。但《民劳》是从士大夫的忧愤与伤心中写出的文字,《荡》似为歌述文王告殷的一段故事诗,模拟文王的语气是又严正,又恳切。或为史臣所追记,或为史诗作者的一篇歌咏文王的故事诗中的一段,现在已不可知。但绝不是:“召穆公伤周室大坏也”,则为极明白的事。《常武》叙述宣王征伐徐夷的故事,这是一篇战争叙事诗中的杰作,也是《诗经》叙事诗中的杰作: 赫赫业业,有严天子,王舒保作,匪绍匪游。 徐方绎骚,震惊徐方,如雷如霆,徐方震惊。 王奋厥武,如震如怒,进厥虎臣,阚如虓虎。 铺敦淮濆,仍执丑虏。截彼淮浦,王师之所。 王旅啴啴,如飞如翰,如江如汉,如山之苞, 如川之流,绵绵翼翼,不测不克,濯征徐国。 凡伯相传与召穆公及尹吉甫同时,或较他们略前,作《板》;更有一凡伯,相传为幽王时人,作《瞻印》及《召旻》二诗。前凡伯为厉王(公元前878~前842年)卿士。他是周公之后。后凡伯为幽王时代(公元前781~前771年)的人。《板》与《瞻印》及《召旻》,所表示的虽同是一个情思,且俱喜用格言,但一则讽谏,一则悲愤。两个凡伯当都是有心的老成人,见世乱,欲匡救之而不能,便皆将其忧乱之心,悲愤之情,一发之于诗。因此与召穆公及尹吉甫的作风便完全不同:“天之方虐,无然谑谑。老夫灌灌,小子蹻蹻。匪我言耄,尔用忧谑。多将熇熇,不可救药。”(《板》)活画出一位老成人在举世的嬉笑谑浪之中而忧思虑乱的心境来!《瞻印》与《召旻》便不同了;《板》是警告,《瞻印》与《召旻》则直破口痛骂了:“人有土田,女反有之;人有民人,女覆夺之。此宜无罪,女反收之;彼宜有罪,女覆说之!哲夫成城,哲妇倾城!”(《瞻印》)正是周室东迁时代,“日蹙国百里”的一种哀音苦语,真切地反映出当时的昏乱来。 卫武公为幽王时人,所作《宾之初筵》,《诗序》以为“卫武公刺时也”。但此诗系咏宴饮之事,决没有刺什么人之意,所以《诗序》所说的“卫武公”作,也许未免要加上一个疑问号。我们在社饮的诗中,找不到一首写得那么有层次、有条理的。作者从鸣钟鼓,竞射,“烝衍烈祖”,“各奏尔能”,以至或醉或未醉的样子,而以“既醉而出”,及“匪言勿言,匪由勿语”的诤谏作结。其中有几段真是写得生动异常。又有《抑》,为格言诗的一类,教训的气味很重。《诗序》也说是卫武公“刺厉王,亦以自警也”。 但《诗序》作者所说的时代却是完全不对的。武公在幽王时,入仕于朝,初本为侯。后幽王被犬戎所杀,武公引兵入卫。及平王立,乃进武公为“公”。所以他绝不会去“刺厉王”的。他的心是很苦的,当他写《抑》时。或者《抑》乃是他在幽王时所作,故有:“於乎小子,告尔旧止。听用我谋,庶无大悔。天方艰难,曰丧厥国,取譬不远,昊天不忒。回遹其德,俾民大棘”诸语。像这种的情调,颇为后人所模拟。 芮伯的时代在卫武公之前(据《诗序》),他的《桑柔》,据说是“刺厉王”的。但观《桑柔》中:“忧心殷殷,念我土宇。我生不辰,逢天惮怒。自西徂东,靡所定处。多我觏痻,孔棘我圉”诸语,似为大乱时所作。此诗如果为芮伯所作,也许芮伯便是幽王时人。《桑柔》亦多格言式的文句,但忧乱怨时之意则十分的显露,并无一点的顾忌;若“降此蟊贼,稼穑卒痒”,若“维彼愚人,覆狂以喜”,若“大风有隧,贪人败类”之类,则直至于破口大骂了。 仍叔为宣王时人。据《诗序》,仍叔作《云汉》乃以“美宣王”的。其实《云汉》乃是一篇皇帝或官吏或民众祷告神道,以求止旱的祷文。悲挚恳切,是祷文中的名作,绝不会是仍叔“美宣王”的诗:“旱既大甚,则不可沮。赫赫炎炎,云我无所!大命近止,靡瞻靡顾。群公先正,则不我助。父母先祖,胡宁忍予!旱既大甚,涤涤山川。旱魃为虐,如惔如焚。我心惮暑,忧心如熏。群公先正,则不我闻。昊天上帝,宁俾我遁。……”这可见出农业社会对于天然灾祸的降临是如何的畏惧,无办法。 家父,幽王时人。据《诗序》,他作了一篇《节南山》,以“刺幽王”。在这首诗的篇末,他也自己说:“家父作诵,以究王汹。式讹尔心,以畜万邦”,而“忧心如酲,谁秉国成,不自为政,辛劳百姓”云云,讽刺执政者的意思是显明的。 《诗序》,《毛诗序》的简称,即列于《诗经》各诗之前解释各篇主题的文字。《毛诗序》有“大序”、“小序”之分。 《诗序》谓:《何人斯》为苏公刺暴公的;《頍弁》为“诸公”刺幽王的。其实,以原诗仔细考察之下,《何人斯》实是一首缠绵悱恻的情诗,是一个情人“作此好歌,以极反侧”的。“彼何人斯,其为飘风;胡不自北?胡不自南?胡逝我梁?只搅我心!”写得十分的直捷明了。《頍弁》是一首当筵写作之歌,带着明显的“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悲凄的享乐主义:“死丧无日,无几相见。乐酒今夕,君子维宴。”又如何是刺幽王呢!《渭阳》是一首送人的诗,却未必为秦康公所作;《竹竿》是一首很好的恋歌,也不会是卫女思归之作;《河广》,也是一首恋歌,不会是宋襄公母思宋之作;《柏舟》,也未必为共姜之作,“母也天只,不谅人只”是怨其母阻挠其爱情之意,“之死矢靡慝”是表示其坚心从情人以终之意;《载驰》,《诗序》以为许穆夫人作,其实也只是一首怀人之作。 在《邶风》里,有卫庄姜的诗四篇,《绿衣》、《燕燕》、《日月》、《终风》。假定《诗序》的这个叙述是可靠的话,则卫庄姜乃是《诗经》中的一个很重要的女作家了。《燕燕》一诗,非她作,前面已经说过。《日月》是怀人之什;《绿衣》一诗,是一首男子怀念他的已失的情人的诗;《终风》,也为一首怀人的诗。“谑浪笑敖,中心是悼”,这是如何深切的苦语。这些诗都附会不上卫庄姜上面去。又《式微》、《旄丘》皆显然为怀人之什,也并不会是“黎侯之臣”们所作。又据《诗序》,史克作颂以颂鲁僖公,即《駉》是。但《駉》本无颂人意。在本文上看来,明明是一首祷神的乐歌。民间常有祷祝牛马,以求其蕃殖者,《駉》当是这一类的乐歌。 在《小雅》中,有一个寺人孟子所作的《巷伯》;他自己在最后说着:“寺人孟子,作为此诗。凡百君子,敬而听之。”这首诗是骂“谮人者”的;“取彼谮人,投畀豺虎,豺虎不食,投畀有北,有北不受,投畀有昊”,怨毒之极而至于破口大骂以诅咒之了! 总上所言,可知《诗序》所说的三十几篇有作家主名的诗篇,大多数是靠不住的。其确可信的作家,不过尹吉甫、前凡伯、后凡伯、家父及寺人孟子等寥寥几个人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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