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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篇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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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何曾睡稳!早起,觉得头昏,跑到门前一望:几个小孩,赤着大腿和双脚,在路上的积水里游戏,脸上显出憔悴的黄色。一个老年人推着卖黄瓜的车子,缓缓走过,背曲如骆驼,从皱纹满面的脸庞里,看得出半生辛苦的表记。三个穿着短衣的中年男人,一个提着鸟笼,两个含着香烟,悠悠地并列走着。对门的剪刀铺门口,站着几个中年妇人,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手中拿着扫帚,有的只是瞪着眼儿望着街上的行人。 呵,这就是我所住的地狱世界,然而我在盼望我的Beatrice的快快到来! “明天一早要走了,怎么好?”她的美丽的慧眼望着我,似母亲望着小孩的神气。 我一时说不出什么话来,只注视着她今天身上穿的美丽的桃色的衣裳。 “你不要伤心。我要到南京去,我一定使启瑞设法,将来你也可到南京去。 “我是不会丢掉你的。别离,只不过是短时期的别离。 “我希望我们三人能恋爱到底!万一,不幸失败,也就大家一块失败! “启瑞的信你还没有看见罢?他待你很好。他愿意我们三人结为兄弟姊妹……” “我已经看见过了!……”我说。 “几时看过了?……”她笑了。 “前夜……讨厌的下雨的一夜……” “我知道你要忙着看的。”她携着我的手,我就把她抱在我的身上。 我看见她胸前的红色突起的颤动,我的心从忧愁里转到肉欲上来了。假如身上坐的是秀芳,呵,我一定要伸出手去,她又要含羞含嗔地叫:“痒——痒呀!”那是何等迷人的声音呢?我想。 我从前爱着启瑞的时节,我只望把讨厌的旧式婚约退了,一心一意的嫁他。 可是讨厌的婚约到如今还没有退! “爱了你,怪的,宝宝。爱了你以后,我忽然想到,我只能永远不嫁了……” “你永远住在家里吗?”我急了,问。 “不是呀,宝宝,我只望我们三人住在一起,像夫妻般的朋友。经济各人独立。” “对呀!我前晚也想着,你的伟大的理想是对的。而且世界上的制度完全错了!”我乐得叫了起来。 “这个办法,启瑞是一定赞成的,我想,你也赞成罢。” “赞成……” “只是我还害怕,我害怕……一件事……” “什么?……” “一件事?”……她的脸羞得红得同她的衣服的颜色一般,说,“只是将来万一……” “万一……什么?说呀!”我把她抱得更紧了。 “万一有了孩子呢?……” “有孩子,大家的。”我大笑的说出来。 “也许不会,我想。我的身体不好。我知道我何时死呀,像这样常常病的……” “不许说死……”我用手把她的口儿闭了一会。 “死,不许说,谁不死的?”我想,一个人能真正恋爱一日,就算永生。 “我只望我至多活到四十岁。过了四十岁,大家都老了,就没有味了。” “我又希望我们三人一同死……”她说。 “那只有一同自杀!活到四十岁,是的。我也想,一个人到老了真可怜。”我严肃地说。 “老比死更可怜!”她说,伸手指着墙上挂着的秀芳的半身照片,说,“这是丢了你的恋人么?” “是的。” “怪可爱呀!” “她已经同旁的一个男子订婚了。” “我想,结婚的制度不打破,恋爱总不能美满。她还不是为了要同旁的男子订婚,所以才把你丢的?不能怪她,只能怪社会制度。” “我并不怪她。” “我知道。”她说,脸儿望望我,眉头忽然蹙起来,“只是,宝宝,我忽然想起,你的家里怎样?爹爹妈妈都好么?” 忧愁又袭到我的身上了,我说:“我有一个大家庭,爹爹,妈妈,弟弟,祖母……” “都好么?有没有祖父?” “呵,何堪想起!就在我恋着秀芳最烈的前年,祖父病死了。祖父病重的时节,一信二信来催我回家,接着是 一次二次的电报……”眼泪流到我的脸上了。 “不要哭,说罢,你当然回家了?好人!”她用手帕揩干我的眼泪。“回家,我竟没有回去。我恋着秀芳呢。后来我的祖父就在想望孙儿的病榻上死去了。 “祖父死后,爹爹写信来说:祖父临死时还问,‘我的大孙逸敏来了么?’这时他的眼珠已经变乱了,全是白色。爹爹骗他说:‘逸敏就在床前呀!’他把眼皮一翻,后来就没有气了……祖父死后,我常常梦着他,梦见他正言厉色地教训我,却记不清说些什么。我醒来便恨自己,恨不得把自己的身体扯成粉碎!”我的伤心的眼泪怎样止得住呢,它又自由滚了许多下来,滚在菊华的美丽的衣服上了。 菊华的眼皮一红,也现出要哭的样子,说:“你以后回家去过没有?” “没有,一直没有回家去。妈妈想我,常常想成病。祖母也写信来说:‘我也上了七十岁的人,不久要死了。你回家一次罢,给我看看,免得我同你祖父一般,临死时受苦。’父亲写信来催我,我只是敷衍他,春天说是夏天回家,到了夏天又说有事,要等来年春天……总是敷衍,敷衍,一直不肯回去。” “你为什么老是不回家呢?” “何消说——自然是为了恋爱,起初为了秀芳,现在又为了可爱的你呀!” 菊华哭起来了,她说:“宝宝,你总该回家一次。” “要是舍不得家庭,可爱的,我们三人的理想还能达到么?”我的心儿一转了,我问。 “唔……”她暂时呆住了。 “我也想:我们不创造新家庭很容易,我们要丢掉旧家庭真是很难呀!”我说。 “是的。爱只是一个,分不开亲子的爱和男女的爱的。”她说了,站起来,“你的腿酸了吗?我在你身上坐得太久了。” 她在我这里吃了午饭。午后,她说:“我们上半天谈话谈得太悲酸了,我的心现在还痛呢。我怕回家又要病了。” “我们不要再谈那样的话罢。”我说,“但是我忍不住再问你一句:‘启瑞的家庭怎样?’” “他只有一个妈妈……呀,还有一个结了婚的女人,为了我的缘故,已经离婚了。这是前几年的事呀,要是现在,我一定不许他去离婚了。” “为什么呢?” “你不许问下去了……”她说,“你来,我们玩玩罢。” 经过了长久接吻之后,我的心被烈火燃烧着了,我已经忘了刚才谈着一切的烦恼,我紧紧的抱着她,说:“你肯么?” “肯?什么?我很悔从前待启瑞太冷淡了,你现在要干什么便干什么罢!我已经不忍想到我们的将来……” 在沉醉而疯狂的时间里,我解下她的桃色的外衣,我松下她的湖色的裤子,我把她抱到床上去,望着她的瘦弱的洁白的身体。 “你现在是裸体了!”我欣喜地说。 “你要干什么呢?”她含羞地说。 我仔细地将她的瘦弱而白皙的身子上下望了一刻,从她的乳峰望到小腹下的黑毛,我的心忽然被一种严肃的神秘的思想笼住了,我在她的小腹下亲了一个吻,说:“让我把你的衣服穿了起来!” “你明早准我去送你么?” “不必……” 她走了,在朦胧的暮色中我望见的只有她的桃色的衣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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