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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入火坑


  我是旧式家庭中一个女子,我父亲是很顽固的,不过我也受过中等的教育,这是他老人家一点觉悟处。自十岁那年(民国元年),就由我父亲与同邑某氏缔结婚姻,那时正在孩提时候,亲友们向我取笑,我只得怕羞的份儿,那里晓得这种婚姻是很危险的呢!

  到了民国十年,于是对方就有结婚的提议,我那年已有二十岁了,那时正在杭州女子师范读书,晓得这种婚姻的不合,并且深晓得对方家庭的顽固腐败,子弟都是公子哥儿的脾气,不学无术的人,家庭生活是官派十足。

  因此提起婚姻的事,我就觉得很可怕,我的父亲也已经晓得他们的情形,虽然颇有悔意,然而恪于旧礼教的观念,以解除婚约为可耻的事情,就不得不硬着头皮将女儿送入火坑了!我也曾极力的反对,因为受种种压迫,结果仍驱入黑暗的地狱,我的生活也就从此陷入苦境,悲剧也从此开演了!

  我去了以后,完全过官僚派的生活,早晚要请安,操作如同奴婢,最可恨而使我永远不能忘记的,就是禁止我和同学、娘家的通信自由权。来的信从中藏匿,不给我看见;去的信是不准仆人代我寄出。先生你看他们这种专制手段是何等可恶呢?结果因为在淫威之下,就此与朋友手足断绝通信,我是何等的痛苦!

  我那丈夫虽自命为书香子弟,说也惭愧,连写封普通信札,都是别字连篇,其余可想而知了。我每每劝他求学和谋自立,他就要和我口角,他的双亲还要帮他编派我的不是,说:“你不必劝他,我们有钱,不会饿死你的!”像这种是什么话?然而不幸在民国十六年上,他父亲的积蓄几乎破产,他的有恃无恐的金钱,就不能算他的了!我的这位丈夫意志更为薄弱,因了焦急而走入自杀之途了,我以后的生活是不言而喻的更要痛苦了!

  后来由我娘家的理论,由他们给了数千圆,作为我母子二人赡养和将来教育小孩之费,我想这数千圆的赡养费也决计不可作为泰山之靠,所以很想在社会上谋一相当的职业,以维持个人的生活。现在有三种意见,请先生代我解决一下,俾可指点我迷津,使我有所适从。

  (一)我想研究一种专门学问,不过不愿再入学校过呆板的生活,并且还有小孩的掣肘,自修罢又没有良师的指导,先生你能为我介绍一个指导者吗?

  (二)我想创办一种实业,我的胞弟有鉴于现在中国农业的式微,他很想办一个农业试验场,改良蔬菜和果品的种植,并附带着养鸡养蜂,征求我合作。我很赞成他的意见,但因为我和他都没有深造的学问和经验,对于这事业,又没有大的资本可以聘请技师,因此还迟迟未曾进行,先生你的识见很高,有无较好的办法,可以指点我们一二,供我们的参考?

  (三)是消极的办法,就是以上两个志愿不能达到目的,就要将他们所给的钱,和他们的小孩,一并交给他们应管的人,我当谢绝世事,找一个清净地方,黄卷青灯,以了余生!

  我这篇东西,先生以为尚有登入贵刊的价值,就请在贵刊中答复我,请署名竹友,否则请将回信寄到常州……收可也。

  竹 友

  答:我们静听了竹友女士忠实诚恳的娓娓详谈她的身世,真觉感喟无穷。我们只望尚未把自己亲爱的女儿“送入火坑”的父母有相当的觉悟。

  女士力谋自立的志愿我们非常敬佩,讲到她所提出的“三种意见”,第三种也是一种痛苦的途径,我以为决不是好办法,此外第一种的意见,欲研究一种专门学问而又不愿再入学校,恐怕不易达到目的,以中学毕业的程度,也许可寻觅机会担任相当机关里的书记或职员之职,虽有“小孩的掣肘”,每日在办公时间也许不无安置的办法,如无意于此,则对第二种意见未尝不可详加考虑。女士现在仅存的一些积蓄真所谓“血本”,殊应特别谨慎,讲到这种事业,当然是一件好事,办得好当然是一种很好的生产事业。不过记者非农业专家,对此关于农业的专门具体问题,未敢妄出意见,倘女士有意商量,我们可代为设法介绍专家,由女士的“胞弟”或她自己一同去详谈一番。此事还有一点也很重要,就是女士那位“胞弟”的性情人格。因为我曾看见有人被亲戚邀同经营商业,邀者不忠实,弄得受邀者大吃其亏。这种话,女士的“胞弟”听了切勿火冒,我并不是说他也是此道中人,不过怜惜女士身世之悲苦,代作过虑之言而已。

  总之,女士已受有中学教育,求自立尚不甚难,务望从容计议,千万不可向悲观方面钻,这是记者要很诚挚的贡献给女士的一点微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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