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恋爱的时候(8)_邹韬奋

八

　　尼尔正有要紧的话要向贞丽开口，忽有丁恩者来见。丁虽为她父亲的朋友，但是他的品行，尼尔觉得很靠不住，所以他来之后，尼尔很不高兴，就向贞丽告别，有意提高声音对她说道：“我半点钟后再来。我有些要紧的话要和你谈。”他有意这样说，要使丁恩听见，给他一个不可久留的暗示。尼尔临别的时候，贞丽和他亲了一个吻，这是他们未婚夫妻的送别礼。

　　贞丽当然是死心塌地的爱尼尔，但她却未看出丁恩的品行不可靠，她以为他既是父亲的熟友，而且他的女儿克拉也与卜家时常来往，所以心里也就把他当作自己的伯叔看待。尼尔走了之后，她就陪着丁恩坐下。丁恩装作很悲伤的口气开口说道：“我本不想在这个时候阻断你们的谈话，但是我所以不能已于言者，因为我要你知道我是你的父亲最信任的人，此次惊闻你不幸惨遭大故，心中实在替你难过，所以赶紧跑来安慰你，你得着你父亲的一个信任的好友来安慰你，也许可以减少一些你的伤心。你父亲在世的时候，我曾经当面答应他，说我要保护你一生的安全。”

　　贞丽听了他这一番话，在她天真烂漫不知诡谲的心里，当然视为诚恳殷勤的意思，就问他道：“我的家况之萧条，真像顾问律师嘉定纳说的那样利害吗？”

　　丁恩：“你父亲在世的时候，确曾和我谈过，说他的境况每趋愈下，形势日恶——但是，当然，嘉定纳到底怎么说，我却未曾听见过，也就不知道内容究竟如何。”

　　贞丽：“据他说父亲身后一无所遗——就是这所屋子里的家具，都要卖掉抵还债务。”丁恩本来还用手紧紧的握住贞丽的手不肯放，贞丽此时说到末了两句话，不禁伤心起来，不知不觉中把手缩回来，掩面哭了出来。丁恩伸臂围着她的粉嫩颈项，把她的头拉近他自己的胸际，紧紧的抱住她。长辈对于幼辈的爱护安慰，原来也有亲爱的举动，却是也有相当的程度，抚揽尽管抚揽，但像丁恩此时的紧揽密抱的动作，显然含有其他不正当的观念，在有意观察的人未尝不能看出破绽，不过天真烂漫的贞丽正在父亲见背自伤身世的悲怆中，精神上常在昏迷的状态，当然无心观察，一点儿不在意，一点儿不觉得丁恩心里有些别的什么念头，只当他是父亲的好友，只当他是诚心卫护死友的爱女，所以她还哭着说道：“丁叔叔，我自己简直不懂何以一至于此！我现在要怎么办才好呢？”

　　丁恩：“我所以急急要来看你，正是要来和你商量这件事情。当然，你父亲的产业统统变卖抵债之后，你要到我家里来住，和我及我的女儿克拉住在一起。你也不必过分伤心，也许你父亲的产业变卖后，还有一些遗余，不过此时还没有什么把握罢了。”

　　贞丽呜咽着说道：“倘使我爸爸不死，关于产业钱财的损失，我一点儿不在意。现在为我自己呢，我对产业钱财也不在意，不过为着尼尔……”此时贞丽已坐了起来，泪水盈眶的眼珠儿对丁恩望着。

　　丁恩现出十分诧异的样子：“你怕因为你现在穷了，尼尔对你要改变他的态度吗？”这个意思倘使是确实的，当然是丁恩所极端欢迎的，正是他欲求不得的，但是他虽妒忌尼尔，却从来未想到尼尔会有这样的事情，所以听了这句话，虽是心花怒放，但却仍在狐疑之中。贞丽对他这句话如何回答，倒也很值得我们的注意。

　　【译余闲谈】

　　我国俗语有一句说：“先小人而后君子。”这句话初视似乎未免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其实很有意思。我们无论对于何人，要信任他，先要加一番很细密的观察与检查，这就是“先小人”的意思；观察检查的结果，确觉得他好，然后再加以信任，这就是“后君子”的意思。这种态度是不可少的。尤其因为世界上作伪的人太多，表面上看去似乎很好，其实里面却不堪闻问。这种作伪的手段尤其易欺天真烂漫胸无城府的女子，所以做女子的更不可不慎。贞丽因丁恩是她父亲的朋友，便不自加考察，深信不疑，她不想她父亲是个有钱的老头子，她自己却是一个娟媚动人的年青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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