萍踪寄语七〇　初到列宁格拉

七〇　初到列宁格拉

　　记者由伦敦乘俄轮赴列宁格拉，在船上遇着美国的全国学生同盟的“一群孩子们”，彼此很相得，在上次通讯里，已略述大概。在将到列宁格拉的前一天，该会的领袖戈登君忽来和我商量，劝我加入他们的旅行团。我说我此次来俄的目的是要多看些实际的情形，不愿多费时间在课堂里或书本上，而他们的计划却须在莫斯科入莫斯科大学所附设的暑期大学听讲四星期，于我的目的不合，所以只得谢谢他们的盛意，不拟加入。他说他们的目的也偏重在观察，不过上半天在暑期大学听讲一两小时，下午便全部分用来参观，而且因团体的关系，不但在经济上可以省些，在参观方面也有为个人所得不到的种种便利。于是我便答应加入他们的团体，转瞬间“孩子们”都渐渐地辗转传说，知道我也加入他们一致行动，见面时纷纷和我握手表示欢迎，此后我便是这个旅行团里面的一个正式的份子了。

　　我们的船于七月十九日上午五点钟就行到了列宁格拉，大家把衣箱杂物收拾之后，都拥在甲板上来东张西望，好像到了一个新发现的陆地，那种好奇心是无意中不自禁地流露着。船将靠岸以前，减低速率，慢慢地向前开驶，我们望望两边岸上，所见的尽是高堆着待运的木料，有的是圆柱，有的是木板，沿着两岸一望无际的堆积着；在水面上来来往往开驶着，汽笛呜呜不断地吹着，便是运货的小轮。这是正在积极建设中的苏联给与我们的第一个印象。我们看见那些运货小轮上的工人，举手摇着和他们打招呼，他们也举手摇着和我们答礼，近些的还看得见他们的笑容可掬的愉快态度。

　　我们的船湾泊到码头了。这码头是新建的，一上岸便是木料建造的一个大广场，再前便是一座一层的屋子，屋的前面满装着玻璃窗，一进屋即有许多椅子围着许多小圆桌，有一角有着柜台，玻璃橱里面排着不少糕饼和饮料，原来是预备旅客在此休息时用茶点的，好像是个咖啡馆。在这柜台内外服务的有三四个俄女，全身穿着雪白的制服，头上戴着雪白的制帽，举动活泼，年青而美；望望那玻璃橱和玻璃柜台里的各种各色的糕饼，也很讲究，较在西欧所见的并无逊色。在这大厅的另一角便是书报及明信片等等的售卖处。这大概都是为外国来游的旅客而设的，所以交易都是用金币——美金或金镑。书报售卖处的职员也是女子，有两三个，年龄比较地大些，身上穿的虽是常服，但也很整洁。她们多少都懂些英语，这也许是因实际上的需要而准备的。

　　在这大厅的后面（有墙隔开，有一门相通），左边是海关检查处，右边是个大商店（中间也有墙隔开，也有一门相通）。苏联的商店分几种（其详以后再谈），这个商店是属于所谓“托格辛”（“Torgsin”）的一个，里面交易须用金币，是专为外国旅客而设的。这“托格辛”有个后门，便是我们从此出去乘特备的公共汽车赴旅馆的地方。

　　我们在上岸前，先在船上的餐室里排成单人队两列，由海关派来的两个职员逐一检视各人所带的金币若干，检视后，各给收条一纸，上面载明所带金币的数量，这收条是要由旅客保藏好的，因将来出境，经过海关时还要缴验。我们知道苏联因有吸收外国现金的需要，限定外国旅客在苏联每日至少须用美金五圆，除此限制外，此外多带的金币仍得于出境时带出，不过须有海关所给的收条为凭。

　　我们在船上经过检视所带款项的手续后，还吃了最后一次的早餐，然后一同上岸，那时已经九点半了。这次同时上岸的旅客有一百七八十人，所以检验行李共费了两小时之久。我们未轮到检验行李的，都聚在大厅上——咖啡馆——坐着等候。地上铺有线地毡，我们这群“孩子们”就七横八竖，聚坐在靠近海关检验处的地上，有的女朋友就把头靠着男朋友的腿上，索性躺着等。

　　有人照着名单在海关检验处门口按次呼名，每次同时被叫的约二十人左右。叫到我，我也随着一群人进去。海关职员有十余人，有男的，有女的，检验我的衣箱的却是一位女职员，看上去仅二十岁左右，头上戴着黑呢制帽，身上穿着黑呢制服，脚上穿着皮靴，服装和男子的一样，所不能逃的是一副娇嫩的女子的脸，和两个高耸着的乳峰，但仍不失她的那副英武的军容，她很温和有礼，微笑着约略翻视我的衣箱，最注意的是问有没有摄影机，我说有，她把我的摄影机的商标及号数都很仔细地抄写下来，并在我的护照上注明盖戳。

　　各人在行李被验后，苏联旅行社有人代为照料运送到旅馆去，所以都陆续走到隔壁的“托格辛”去看看。那些不打算参加暑期大学的旅客们先乘汽车走，我们这群“孩子们”须等大家行李都验完后，聚齐一同走。在这等候的时间里，我们都乘这机会仔细看看这个最初碰到的所谓“托格辛”。在莫斯科以及各大城里都有“托格辛”，那些都是大规模的，好像大的百货商店。此外在外国旅客所常到的地方，各轮船码头，或名胜的处所，多附设有比较规范简单的“托格辛”，以招揽旅客的生意，像这个海关检验处隔壁的这个“托格辛”便是后者的一种，形式大同小异，是在一个大厅上陈列并悬排苏联的各种特产，地上铺满各种绒地毡，壁上悬着许多油画，或刺绣品，橱里堆满俄国特有的各色衬衫（穿这种衬衫的，不必加穿外衣），皮货架上堆排着玩具，以及其他种种杂物，看去好像是个展览会。

　　在这天所见的这个“托格辛”里，只柜台上那个管帐的是个男子，其余的三四个职员都是女的。上面已说过，这种“托格辛”里所用的是以金币为限。有位美国朋友买了一个香烟盒，付的是美金，照算该店应该找还七仙美金，但刚巧柜台上没有零钱（因为也要找还美金），一时没有办法，这位朋友只得再东张西望，须买尽了这七仙余款的东西，才能了结，后来看中了一张明信片，价合六仙，还有一仙要想办法！幸而又看中了一个小玩具——一只水鸭——价合一仙。那个卖玩具的女职员对这位朋友说，依俄国的传说，如同时买这水鸭玩具十只，必得好运道，这位朋友大笑，说一只已够好运了。这些女职员待旅客都非常和蔼，有礼貌，满口说着俄国腔的英语，倒也柔婉动听。

　　关于到旅馆后的情形，下次再谈。

　　一九三四，十二，十八，晚。伦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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