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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魏太太站在旁边,两手插在大衣袋,提起脚后跟,将脚尖在地面上颤动着,只是向陶先生看看。

  陶先生道:“魏太太,你请便吧。我们熬到了九十多步,还有几步路,索性走向前去了。”

  魏太太道:“二位有香烟吗?”

  她说这话时,连李步祥也看了一眼。李步祥倒是知道好歹,便向她半鞠躬道:“纸烟是有,只是站得久了,没有滴水下咽。”

  魏太太点着头,表示一个有办法的样子,扭转身就走了。陶李二人,当时也没有加以理会,不到几分钟,她走了进来,一手提了手巾包过来。她将这两个手巾包,都递给了陶先生,笑道:“我算劳军吧。”

  他解开来看时,一包是橘子,一包是鸡蛋糕。陶先生说道:“这就太可谢了。”

  魏太太道:“回头再见吧。”

  她自走了。

  她到这里,倒是有两件事,一件事托人储蓄二两黄金。二来是去看范宝华,说明这几天还不能归还他两万元的债。现在办完了一件事,又继续地去办另一件事,范宝华的写字间,正离着中央银行不远。魏太太到了那里,却是一幢钢骨水泥的洋楼,楼下是一所贸易行,柜台里面,横一张直一张的写字台全坐满了人,人家不是打算盘,就是低了头记帐,魏太太看看这样子,不是来作生意,很不便人家问话。站着踌躇了一会子,只有几个人陆续地绕着柜台,向一面盘梯上走了去。同时,那里也有人陆续的出来,这并没有什么人过问。

  魏太太觉得在这里踌躇着久了,反是不妥,也就顺了盘梯走去。在楼梯上,看到有工人提了箱子,在前引路,后面跟了一位穿西服的,两手插在大衣袋里,走着说话道:“老王,二层楼上,来来往往的人多,我下乡去了,你得好好地锁着门,小心丢了东西。”

  魏太太这么一听这也就知道二层楼上是相当杂乱的,在楼下那番慎重,那倒是多余的了,于是大着步子向二楼上走着。

  上得楼来,是一条房子夹峙的甬道,两旁的房子,有关着门的,也有掩着门的,挂着木牌,或贴着字条,果然都是写字间。这就不必向什么人打听了,挨着各间房门看了去。见有扇门上,挂着黑漆牌子,嵌着福记两个金字,她知道这就是范宝华的写字间哩,见门是虚掩的,就轻轻的在门板上敲了几下,但里面并没有人答应。于是重重地敲了几下,还是没有人答应。这就手扶了门,轻轻地向里推着,推得够走进去一个人的时候,便将半截身子探了进去。

  看时,一间四方的屋子,左边摆了写字台和写字椅,右边是套沙发。有个工友模样的人,伏在沙发靠手上,呼呼的打着鼾声,正是睡得很酣呢。魏太太看这里并无第二个人,只得挨了门走进去,站在工友面前,大声叫了几句,那工友猛可地惊醒,问是找哪个的。魏太太道:“我有事和范先生商量。”

  那工友已随范宝华有日,他自然知道主人是欢迎女宾的,便道:“他到三层楼去了。你坐一下,我去叫他来。”

  说着,掩上门就走了,魏太太单独地站在这屋子里,倒不知怎样是好,看到写字台上放了一张报,这就顺手拿起来看,报拿起来了,却落下一张字条。

  她弯腰在楼板上拾起,不免顺便看了一眼。那字条上写道:“后日下午二时,在南岸舍下,再凑合一局。参加者有男有女,欢迎吾兄再约一二友人加入。弟罗致明启。”

  看完了,把字条依然放在桌上,心里想道:又是这姓罗的在邀赌。这家伙的唆哈,打得是真狠,不赢回他几个钱实在不能甘心。他倒赢出甜头来了,又要在家里开赌场了。

  正沉思着,范宝华笑嘻嘻地进来了。他进来之后,看到是魏太太,却猛可地把笑容收起来了,他似乎没有料想到来的女宾是她,便笑着点头道:“请坐请坐,想不到的贵客。”

  魏太太道:“我有一件在范先生认为是小事,我可认为是很大的一件事,要和范先生商量商量。”

  他笑道:“请说吧,只要我认为是可以帮忙的无不帮忙。”

  魏太太坐着,牵牵大衣襟,又轻轻扑了衣襟上两下灰尘。然后笑道:“上次在赌场上移用了范先生两万元,本来下场就该奉还的。无奈我这几天,手头上是窘迫得厉害。”

  范宝华不等她说完,便拦着道:“那太没有关系了。随便哪天有便交还我都可以。我们也不是从今以后就不共场面了。”

  魏太太道:“那不然,我是在范先生手上借的钱;又不是输给范先生的钱,怎好到赌博场上去兑帐。”

  范宝华笑道:“魏太太倒是君子得很。有些人只要是在赌博上的帐,管你是借的,或者是赢的,总是赖了一鼻子灰。”

  说着,在旁边沙发上坐了,在衣袋里掏出烟盒子来,打开盒盖,送到她的面前。她摇摇手道:“我不吸烟。”

  范宝华道:“打牌的时候,你不也是吸烟的吗?”

  她道:“打牌的时候,我是吸烟的。那完全是提神的作用。”

  范宝华道:“提到打牌,我就想起一件事。罗致明昨天来了一封信,约我明天到他家里去打牌,他太太也参加,大概有几位女宾在场。魏太太有意思去吗?”

  她笑道:“是吗?罗太太我们倒是很熟的,上次不是我们在她家里打牌,有人拿过一个同花顺?”

  范宝华笑着一拍腿道:“对的,这件事,给我们的印象太深了。你去不去呢?”

  魏太太低头想了一想笑道:“明天再说吧。”

  范宝华道:“不然,要决定今天就决定。他约定的是两点钟,我们吃过午饭,就得动身,明天上午再说,来不及了。”

  魏太太又牵了两牵她的衣襟因道:“若是胡太太去的话,我也去。实不相瞒,我没有资本。有两个熟人去,周转得过来,胆子就壮些。你想,若是我有资本,今天就还范先生的钱了。”

  范宝华道:“罗太太同胡太太更熟。她家有局面,她不会不去。就是这么说,明天正午一点钟过江。坐滑竿到罗家,也得一点钟。我倒欢喜到罗家去打牌。唯一的好处,就是那里并没有外人打搅。慢说赌两三个钟头,就是大战三百回合赌他两天两晚,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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