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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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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陶先生出门,把身上的西服熨烫得平平整整,夹了个精致大皮包,好像家里很有点家产,可是住的屋子这样糟。这吊楼的楼板,并没有上漆,鞋底的泥代了油漆作用,浮面是一层潮粘粘的薄灰。走着这楼板还是有点儿闪动。陶伯笙赶快由桌子下面拖出张方凳子来,上面还有些瓜子壳和水渍,他将巴掌一阵乱抹,然后拍着笑道:“请坐请坐。” 李步祥看他桌上是个存货堆栈,也就不必客气了,把带来的皮包,也放在桌上。虽然那张方凳子,是陶伯笙用手揩抹过的,可是他坐了下去,还觉得不怎么合适,那也不理会了。因笑道:“我不是随便在门口经过的,我是老范叫我来的。” 陶伯笙道:“刚才分手,立刻又请老兄来找我,难道又有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吗?” 说着,在身上掏出一盒纸烟,抽了一支敬客。 李步祥站起来接烟时,裤子却被凳面子粘着,拉成了很长。回头看时,有一块软糖,半边粘在裤子上,半边还在凳面上,陶伯笙笑着哎呀了一声道:“这些小孩子真是讨厌,不,也许是刚才魏太太丢下来的。” 李步祥笑道:“没关系,我这身衣服跟我在公路上跑来跑去,总有一万里路,那也很够本了。” 他伸手把半截糖扒得干净,主人又在床面前另搬了张方凳子出来,请客坐下。 李步祥吸着烟,沉默了两三分钟,然后笑道:“这件事,就是我也莫名其妙。老范坐在茶座上,突然把桌子一拍,说是三天之内,要大干一番,而且说是一定要发财。我也不知道他这个财会怎样的发起来。他就叫我来约你去商量。想必他大干一番,要你去帮忙。” 陶伯笙伸着手搔了几搔头。因道:“要说作买卖,我也不是完全外行,但是要在老范面前,着实要打个折扣,他作生意,还用得着我吗?” 李步祥道:“他这样地着急要我来约你,那一定有道理。他在家里等你吃午饭,你务必要到。” 说着,就拿了皮包要走。陶伯笙说道:“老兄今天初次光顾,我丝毫没有招待,实在是抱歉。” 说着,将客送出了大门,还一直地表示歉意。 李步祥走了,他站在店铺屋檐下,还不住的带着笑容。有人笑问道:“陶先生,什么事这样地得意?把客送走了,还只是笑容满面。这个胖子给你送笔财喜来了?” 看时,又是那魏太太。她肋下夹着一本封面很美丽的书,似乎是新出版的小说。手上捏了个牛角尖纸包,里面是油炸花生米。便答道:“天下有多少送上门来的财喜?他说是老范叫他来约我的,要我上午就去。” 魏太太道:“那还不是要你去凑一脚。在什么地方?” 陶伯笙道:“不见得是约我凑脚。他向来是哪里有场面就在哪里加人,自己很少邀班子。而且我算不得硬脚,他邀班子也不会邀我。” 这时,有个穿藏青粗呢制服的人,很快地由街那边走过来,站住,皱了眉向魏太太道:“怎么在大街上说赌钱的事。” 魏太太钳了一粒花生米,放到嘴里咀嚼着,因道:“怎么着?街上不许谈吗?” 她钳花生米吃的时候,忘了肋下,那本书扑地一声落在地上。她赶快弯腰去捡书。可是左手作事,那右手捏的牛角尖纸包,就裂开了缝,漏出许多花生米。那男子站在旁边,说了两个字:“你看。” 不想这引起魏太太的怒火,刷的一声,把那包花生米抛在地上,掉转身就走进杂货店隔壁的一家铺子去了。 陶伯笙笑道:“魏先生,端本老兄,你这不是找钉子碰吗?你怎么可以在大街上质问太太?” 魏端本脸上,透着三分尴尬,苦笑了道:“我这是好意的劝告,也不算是质问啦。” 陶伯笙笑道:“赶快回家道歉吧。要不然,怪罪下来,你可吃不消。” 魏端本微笑着,走回他的家。 他的家也是在一幢吊楼上。前面是爿冷酒店。他们家比陶家宽裕,拥有两间半屋子。一间是小客室,也作堂屋与餐厅,有一张方桌子,一张三屉桌,和几只木椅子和藤椅子。但是这样屋子也就满了。另一间是他夫妇的卧室,此外半间,算是屋外的一截小巷,家里雇的老妈子,弄了张竹板床,就睡在那里。 魏先生放缓了脚步,悄悄地走进了卧室,却见太太倒在床上,捧了那本新买的小说在看,两只拖鞋,一只在地板上,一只在床沿上。光了两只脚悬在床沿外,不断来回地晃着。魏先生走进房,站着呆一呆,但魏太太并不理他,还是晃着脚看着书。 魏先生在靠窗户的桌子边坐下。这里有张半旧的五屉柜。也就当了魏太太的梳妆台。这上面也有茶壶茶杯,魏先生提起茶壶,向杯子里斟着茶,不想这茶壶里却是空的。因道:“怎么搞的?这一上午,连茶壶里的茶都没有预备。” 那魏太太依然看她的书,对他还是不理会。 魏端本偷看太太的脸子,很有点怒色,便缓缓地走到床面前,又缓缓地在床沿上坐下。因带了笑道:“我就是这样说一声,你又生气了吗?” 说着,伸出手去,正要抚摸太太悬在床沿上的大腿。不料她一个鲤鱼打挺,突然坐了起来,把手将魏端本身上一推,沉着脸道:“给我滚开些。” 魏端本猛不提防,身子向旁边歪过去。碰在竹片夹壁上,掉落一大块石灰。他也就生气了,站在床面前道:“为什么这样凶?我刚刚下办公厅回来,没有吃,没有喝,没有休息。你不问一声罢了,反而生我的气。” 魏太太道:“没吃没喝,活该。你没有本领养家活口,住在这手推得倒的破吊楼上。我一辈子没有受过这份罪。你有本领,不会雇上听差老妈子,伺候你的吃你的喝?” 魏端本道:“我没有本领?你又有甚么本领,就是打唆哈。同事的家眷,谁不是同吃着辛苦,度这国难生活?有几个人像你这样赌疯了。” 魏太太使劲对丈夫脸上啐了一声。竖着眉毛道:“你也配比人家吗?你这个骗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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