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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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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春经过她昨晚在酒馆子里与电影院里一番陶熔,胆子已经是大得多了,于是两只手握住了令仪的两只手,向她笑道:“你怎么和我说起这些客气话来呢?” 令仪笑道:“我今天实在应该按着时候前来的,可是我表婶缠住了我,让我走不了。” 计春道:“他们知道我们的事吗?” 令仪眼珠一转,微笑道:“我们?我们的什么事?” 计春是面朝里的,这时看看令仪那脸上的皮肤,仅仅是薄薄地抹上一层脂粉,越显得人是水葱儿似的,便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向她笑着。令仪将嘴对门外连连地努上了两下,计春回转头看时,原来房门是向外开着的,就是上次计春隔了窗户看到和女友并坐谈心那个男子,他在走廊上呢。于是放了手,故意走出房来看了一看天色,再进房去,就把门关上了。 那个男子恰是多事,也悄悄地走近来听着,只听到里面人说道:“以后你叫我姐姐罢。” “不!你还应当叫我哥哥呢。” “小兄弟!你今天比那一天更快活吗?” “姐姐!我一辈子算是今天最快活了。” 那人在门外听了许久,抬着头,笑着走了。茶房远远看到,也向着他微笑。 约莫有半小时之久,计春在屋子里叫茶房。茶房先答应着,然后推门进房去。只见孔小姐靠了桌子坐着,一只手放在桌上,另一只手,却用两个指头去摸弄无名指上一个金戒指。这是周先生一早出去买回来的,曾见他回公寓来,就拿了只管看。原来这大半天工夫,他是和没过门的太太,戴上戴指呢。 §第十九回 服敌挟郎来高宣约指 在这两小时之间,周计春办了一件大事,就是和全省最有名的富豪作了翁婿了。这在两三个月以前,不但是不会存这种希望,就是做梦也想象不到的。他想到了那得意之处,两嘴角尖,只管向上翘着,眼睛可就向令仪望了,不住地耍笑。因为岳丈家里是那样有钱,这位夫人,又长得是这样的漂亮。由安庆到上海,由上海又到北平,知道有多少人想得着她,可不料归根结底,她会嫁了我这人,卖豆腐的孩子了。 他这样想着出神的时候,令仪也偷眼看见了,便笑道:“喂!你别只管笑,我还有正经的话和你说呢。订婚我们是订婚了,但是我们的环境,各有不同,以后无论在什么地方,我愿意宣布婚事,你就宣布;我若没有做声,你对人不许乱说,只含混着说我是密斯孔就得了。” 计春想着,这是什么用意?婚事有的地方可以宣布,有的地方又不可以宣布,难道我们这还是半明半暗的事情吗?可是和她刚刚订婚的,自己决没有这种勇气,敢去质问她,为什么不能完全公开呢?于是也不作什么表示,也不说什么,望了令仪淡淡地一笑。那意思好像是说:我不相信。 令仪正色道:“这是真话。” 她原是坐在一张矮椅子上的,这时突然站了起来,将胸脯子一挺,将那双亮晶晶的秀眼,向计春望着。她这种眼光,似乎带有一种威严,加之她把面庞绷得紧紧地,右手握住了左手的手背,放在胸面前,看那样子,简直是要生气的神气,吓得计春更是有话不敢说了。 令仪将她的一只高跟皮鞋尖在地面上连连点了许多下,然后笑扛着双肩道:“你不要对我的话,生着什么疑虑。我觉着,只有我们这样开门见山地说话,才可以痛痛快快地不会生什么隔阂。计春!你的意思怎么样呢?” 她既喊了计春的名字,来问怎么样,这让他不能不答复,而且不能不赞成她所说的话是对的。笑道:“自然,要彼此有什么事在心里,口里就说出来,这才见得是心里并没有一点渣子。可是,就怕不容易办到吧。”说着,抬起手来,摸了几摸头发,好像这话里面,却是有点踌躇的神气。 令仪笑着昂了头,作沉吟了一会的样子,点有头道:“我一定勉力向这条路做去,你是个老实孩子,还有什么办不到的吗?”说着,就伸手摸了几摸计春的肩膀,微笑道:“我说你老实,你要老实到底才好哩!”说着,又在他肩上拍了两下。计春被她摸着拍着,真不知道是酸是甜,仿佛是身上曾麻酥了一阵,于是向她笑着道:“只要你这样地鼓励我,我就这样地朝前做。” 令仪的那只手,依然还拉住了计春的袖子,抬着眼睛皮想了一想微笑道:“你果然是个老实孩子的话,我这里有一件事,你得替我办上一办。” 计春笑道:“请说罢。老实人只会做老实事情,你要我耍花枪,我可不会。” 令仪道:“当然,我也不会叫你老实人同我耍花枪。现在,我们应当去打破第一个难关,就是一路去告诉冯子云,说我们已经订婚了。” 这虽是两句很平淡而且很实在的话,但计春听了之后,不由得身上抖颤了一下。接着他的心房也就怦怦地乱跳起来了。他脸上泛着一阵似红非红,似白非白,难看的尴尬颜色。犹豫了一阵子,才道:“我们今天就去吗?未免显得早一点吧!” 令仪道:“你这话,我倒有些不懂。在我们订婚以后,马上就应当向人家宣布的,根本上就无所谓迟早。你怎么说是太早了呢?” 计春心想:你这人真是太难说话。你自己说的你能宣布婚事的地方,我才可以宣布,现在又说订婚以后,就应当宣布,根本上没有迟早。若是根据了你的话,在我不能宣布婚事的地方,当然你也不能宣布。我只是怕直说出来了,有些得罪了你,所以改着说:太早了一些吧。这样说着,分明还是不敢把话肯定下来,可是你这位孔小姐,依然表示着不愿意,非立刻跟了你去宣布不可。彼此之间,这也未免太不平等了。他心里如此沉吟的时候,口里应当答复的那一句话,当然是说不出来。 令仪一只手扶了桌子角,斜斜地靠着,将一只脚尖,又在地上打着,却微斜了眼珠,打量着计春的全身。计春是在一张有扶手的椅子上坐着,这两只手臂扶在两边的扶手板上,将五个指头,轮流地敲打着,那扶手板得得作响,十足地表示出他那心内不安,故作镇静的样子来。头是微微地低着,然而眼睛皮却向上撩着,去偷看令仪的态度。 她淡淡地笑了一声,也没有做声。约莫沉默了有五分钟之久,才用很和缓的声音向他道:“你的意思,我很知道,以为我们订婚,这是大大的违反冯子云意思的举动,再要到他家里去宣布订了婚,那简直是和他宣战,彼此的感情,非破裂不可。可是你不知道,我正为着要和你一同去见他,十足地气他一气,才和你这样快地订婚。若是你怕得罪他,不敢前去,我这番心思,不是白用了吗?再说我们已经订了婚了,我们两个人关系应该密切到什么样子,大概不用我说,你也会知道。冯子云无论是你怎样好的一个先生,他和你的关系,总不能像我和你这样密切。到了现在,你是应当帮着我来对付他呢?还是为了不敢得罪他,让我永远地憋住这一口气呢?事实是很明显地摆在这里,你说罢。” 她放爆竹似地,说了这一大串子理由,计春虽有理由去驳她,也没有这样的一口勇气。只得笑道:“你虽然猜得很对,但是我另外还有一种困难。”说到这里,半仰着脸,望了令仪,好像有一种向她求情的神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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