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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世良道:“你计春哥说是下学期,要到南京进高中去了,这不定一年要花多少钱,我还帮得起你的忙吗?只要你计春哥把书念成了功,我们都好了。瞧瞧去,你哥哥衣服换好了吗?”

  菊芬走到他面前,一弯腰,将他的青布裤脚子牵了起来,笑道:“干爹这裤脚上破了这样一个大窟窿,怎么也不脱下来补上一补?”

  世良笑道:“我一个磨豆腐的人,整天身上水淋淋的,穿得那样好做什么?”

  正说到这里,皮鞋橐橐作响,计春走了出来,见了父亲,缩住脚一立正,两手扯着衣襟,说道:“我这身衣服,真合身材,可是下半年我不在这学校里念书,这身衣服恐怕不能穿。”

  世良道:“不能当制服穿,平常当便衣穿,还有什么不行吗?只要你好好地念书,多穿我两件衣服,那倒不要紧。”

  计春又掉转身来,向菊芬道:“你看,这比我那套旧制服要好得多吧。今天下午,我们一路去游菱湖公园去。”

  菊芬跳了一跳,笑道:“真的吗?”

  世良道:“菊芬!这就是你不对了。刚才你还说,要干爹帮你的忙,好让你去念书,现在听到哥哥说要去游公园,你马上就起劲,这是读书人的样子吗?”

  菊芬反转左手去掏了辫梢,只管在右手心里转着打圈圈,微微地向世良笑着。

  世良道:“你穿了这衣服,让倪干妈去看看吧。”

  计春道:“这样早,干妈怕还没有起来吧!”

  菊芬笑道:“我妈早起来了,在做东西你吃呢。”

  世良笑道:“你看,干妈都在做东西你吃了,你若是没有起来,怎样对得住人呢?”

  菊芬拉着计春的手道:“去罢,我妈等着你呢。干爹!你等一会再来点豆浆的卤,一路去。”

  世良道:“我不去,我不饿。”

  计春整了一整衣襟,也笑道:“干妈有吃的呢。你磨了一早的豆腐,还吃不下去一点吗?”

  世良看看儿子穿了这一身新制服,头发又是梳得溜光的,在捆腰的板带上,取下了旱烟袋啣在嘴里,笑嘻嘻地装了一袋烟抽着,望了计春和菊芬并肩站的样子,说不出来有一种怎样的高兴。他口里啣了烟嘴子道:“好罢,我转老还童,跟着你们后面也来玩一个罢。”

  于是三个人推开店房后院门,到菊芬家里来。

  菊芬的母亲倪洪氏,是个女鞋匠,就在这后院三间披屋里住着。每日在鞋子店里,接几双鞋帮子回来做做。她和世良,是个来回账,菊芬拜世良做干爹,计春又拜倪洪氏做干娘。他们一走到后院,便见倪家正中供祖先的屋子里,在正中桌上,点了一对小小的红蜡烛。走进去看时,有两个大瓷盘子,一盘子装着糯米糕,一盘子装着粽子,都是热气腾腾的。

  倪洪氏听到他们来了,早捧了一把瓷壶出来,笑道:“周老板也来了,不来,我还要去请你呢。菊芬!你把抽屉里那一把筷子和一碟白糖拿出来。”

  菊芬答应着,拿了放在桌上。那碟子白糖上面,还放了十来根红丝。世良看了,不住地点头,向计春道:“你不要辜负了你干妈这番苦心。你看这白糖上放了红丝,还取个吉利意思呢。”

  倪洪氏斟了两杯茶,让他爷儿俩坐着,把粽子和糯米糕移了过来。计春笑道:“这一早东西都预备好了,多谢干娘费心。天还没有亮,你先吃两个粽子罢。”

  倪洪氏一伸手,就拿了一个粽子,将棕箬剥了,用筷子夹了蘸好了糖,然后送到计春面前来,笑道:“恭喜你今天毕业,不要忘了高中,高中,粽子总是要吃一个的。这是好口气,以后你还要高中呢。”

  计春接了粽子吃着,笑道:“干娘还是这种旧脑筋,以为读书的人,都是像从前三考一样,赶考中状元。我和爹爹早说好了,初中毕业以后,我就去学工……”

  倪洪氏道:“哟!要学工,为什么还费那样大的事,在学堂学许多年,家里花许多钱呢?想学哪样,到哪一行去学三年徒就是了。”

  计春道:“我若是愿当一个木匠,或者愿当一个裁缝,自然用不了费这样大的事。不过我的意思,是想当个造机器的工程师。中国现在最缺少的是这项人才。”

  倪洪氏笑道:“做机器倒是一项发财的事情,但是就怕抢洋鬼子的生意不过,还是毕了业混个差使当,大家都风光些。”

  计春笑道:“和你们这些没受过教育的老太太说话,真没有办法。”

  世良手上又拿了一块糯米糕,蘸了一些白糖,塞在嘴里吃着,笑道:“我要去点卤了。再不去,豆浆就冷了。”说毕,就向外走。走到院子里,向屋子里叫道:“天快亮了,计春!快上学去罢。”

  计春向门外看时,果然天上已经现了灰色。他就拿了一块糯米糕,向外走来。

  菊芬在后面跟着,悄悄地问道:“计春哥!今天下午,你是带我去游公园吗?”

  计春道:“你到我屋子里去,我慢慢地告诉你。”

  他说着,向屋子里走,将一顶帽子,交给菊芬道:“你给我戴上。”

  于是坐在凳子上,等菊芬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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