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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回 裂券飞蚨绝交还大笑 挥鞭当药忍痛且长歌(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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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大娘道:“大姑娘!你哪里知道,我这丫头长这么大,重巴掌也没有上过她的头;不料她现在跟着将军做太太,一呼百诺的,倒会打的她满身是伤。你瞧,我有个不心痛的呀!” 这几句话说着,正兜动了凤喜一腔苦水,也哽哽咽咽,哭了起来。秀姑正待劝止她们不要哭,那刘将军却放开大步,走将进来。秀姑吓了一跳,她母女两人正哭得厉害,他一不高兴,恐怕要打在一处,心里一横,他果然那样做,今天我要拼他一下,非让他受一番教训不可。不料那刘将军进来,却换了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对沈大娘笑道:“刚才你说的话,我听到了,你说你舍不得你姑娘,我哪里又舍得打她?可是你要知道咱们这样有面子的人,什么也不怕,就怕戴绿帽子。无论怎么说,你们瞒着我去瞧个小爷们,总是真的。凭了这一点,我就可以拿起枪来打死了她。” 刘将军说到这里,右手捏了拳头,在左拳心里,击了一下,又将脚一顿,同时这屋子里三个女人,都不由得吃了一惊。刘将军又接着道:“这话可又说回来了,她虽然是瞒着我作的事,心眼儿里可是为着我。我抽了她一顿鞭子,算是教训她以后不要冒失,我都不生气,你们还生气吗?” 沈氏母女本就有三分怕他,加上他又叮嘱了不许生气,娘儿俩只好掏出手绢,揩了一揩眼睛,将泪容收了。刘将军对沈大娘道:“现在没事,你可以回去了。你在这里,又要引着她伤心起来的。” 沈大娘见女儿受了这样的委屈,正要仔仔细细和她谈一谈,现在刘将军要她回家,心里未免有点不以为然,因笑道:“我不惹她伤心就是了。你瞧,这屋子里弄得乱七八糟,我给她归拾归拾吧。” 刘将军道:“我这里有的是伺候她的人,这个用不着担心,你回去吧。你若不回去,那就是存心和我捣乱。” 凤喜道:“妈!你回去吧!我不生气就是了。” 沈大娘看了看刘将军的颜色,不敢多说,只得低着头回去了。刘将军叫人来收拾屋子,却带凤喜到楼下卧室里去烧鸦片烟,并吩咐秀姑跟着。到了卧室里,铜床上的烟家具是整日整夜摆着,并不收拾的。凤喜点了烟灯,和刘将军隔着烟盘子,横躺在床上。刘将军歪了头,高枕在白缎子软枕上,含着微笑,看看凤喜,又看看秀姑,一只手先抚弄着烟扦子,然后向她点了一点,笑道:“烧烟非要你们这种人陪着,不能有趣味。” 又指着秀姑道:“有了你,那些老帮子我就看不惯了。你好好的巴结差使,将来有你的好处,我只要痛快,花钱是不在乎的。” 秀姑不作声,扬了头只看壁上镜框中的西洋画。凤喜只把烟扦子拈着烟膏子烧烟,却当不知道。 原来她本不会烧烟,因为到了刘家来,刘将军非逼着她烧烟不可,她只得勉强从事。好在这也并非什么难事,自然一学自会。刘将军因她不作声,便问道:“干吗不言语,还恨我吗?” 凤喜道:“说都说明白了,我还恨你作什么呢。况且我作的事,本也不对,你教训我,是应该的。” 说着,拿起烟枪,在烟斗上装好了烟泡,便递了过来,在刘将军嘴上碰了一碰,同时笑着向他道:“你先抽一口。” 刘将军笑着捧了烟枪抽起来,因笑道:“你现在不恨我了吗?” 凤喜笑道:“我不是说了吗,你教训我也是应该的,怎么你还说这话呢!” 刘将军笑道:“你嘴里虽然这样说,可是你究竟恨我不恨,是藏在你心里,我哪里会知道?” 凤喜道:“这可难了。你若是不相信,自然我嘴里怎么说也不成;我又没有那样的本领,可以把心掏给你看。” 刘将军笑道:“我自然不能那样不讲理,要你掏出心来,可是要看出你的心来,也不算什么,只要你好好儿的唱上一段给我听,我就会看出你的心来了。你果然不恨我,你就会唱得像平常一样,若是你心里不乐意,你就唱不好的。你唱不唱?” 凤喜笑道:“我为什么不唱?你要唱什么,我就唱什么。” 刘将军喷着烟,突然坐了起来,将大腿一拍道:“若是这样,我就一点不疑心了。你随便唱吧,越唱得多,越是我不疑心。你别烧烟,我自己会来。” 说着又倒在床上,斜着眼睛,望了凤喜道:“你唱你唱。” 凤喜看那样子,大概是不唱不行,自己只轻轻将身子一转,坐了起来,只在这一转身之间,身上的皮肤,和衣裤,互相磨擦,痛入肺腑,两行眼泪,几乎要由眼睛眶子里抢了出来。但是这眼泪真要流出来,又是祸事。连忙低了头咳嗽不住,笑道:“烟呛了嗓子,找一杯茶喝吧。” 于是将手绢擦了眼睛,自己起身倒了一杯茶喝。刘将军道:“这两天你老是咳嗽,大概伤了风了,可是我这一顿鞭子,当了一剂良药,一定给你出了不少的汗。伤风的毛病,只要多出一点儿汗,那就自然会好的。” 凤喜笑道:“这样的药,好是好,可是吃药的人,有些受不了呢。” 她说时,用眼睛斜看着刘将军微笑。刘将军笑道:“你这小东西!倒会说俏皮话。你就唱吧!这个时候,我心里乐着呢。” 凤喜将一杯茶喝完了,就端了一张方凳子,斜对床前坐着,问道:“唱大鼓书,还是唱戏呢?” 刘将军道:“大鼓书我都听得腻了,戏是清唱没有味,你给我唱个小调儿听听吧。” 凤喜没有法子,只得从从容容的唱起来。唱完了一支,刘将军点头道:“唱得不错。” 因见秀姑贴近房门口一张茶几站着,便笑问道:“这曲子唱得很好听吗?你会不会?” 秀姑用冷眼看着他,牙齿对咬着,几乎都要碎开。这时他问起来了,也不好说什么,只微笑了一笑。刘将军对凤喜道:“唱得好,你再唱一个吧。” 凤喜不敢违拗,又唱了一个。刘将军听出味来了,只管要她唱,一直唱了四个,刘将军还要听。凤喜肚子里的小调,向来有限,现在就只剩一个四季相思了。这个老曲子,是家树教了唱的,一唱起来就会想着他,因之踌躇着一会,才淡淡一笑道:“有是还有一支曲子,很难唱,怕唱不好呢。” 刘将军道:“越是难唱的,越是好听,更要唱,非唱不行。” 说着,一头坐了起来,望着凤喜。凤喜看了看他,又回头看了看秀姑,便唱起来。但是口里在唱,脑筋里人就仿佛在腾云驾雾一般,眼面前的东西,都觉有点转动。唱到一半,头重过几十斤;身子向旁边一歪,便连着方凳,一齐倒了下来。刘将军连连喝问道:“怎么了?” 要知她生气也无?下回交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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