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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回 沽酒迎宾甘为知己死 越墙窥影空替美人怜(2)


  秀姑道:“回头又要说我多事了。你一个人闹了半天,也没有说出一个字来,你问人家赞成不赞成,人家知道赞成什么呢?”

  寿峰笑道:“是了,我倒忘了和大嫂说。你的姑娘,若是照你说的话,就住在那楼上,无论如何,我可以把她救出来;可是这样一来,不定闯上多大的乱子。你今晚上二更天,收拾细软东西,就带到我这里来。我这里一拐弯,就是城墙,我预备两根长绳子吊出城去。我有一个徒弟,住在城外大王庄,让他带你去住几时,等樊先生来了,或是带你们回南,或是暂住在城外,那时再说,你瞧怎样?”

  沈大娘道:“好是好,但是我姑娘在那里面,你有什么法子救她出来呢?”

  寿峰道:“这是我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要屈你在我这儿吃一餐便饭,不知道你可有工夫?也不是光吃饭,我得引几个朋友和你见见。”

  沈大娘道:“若是留我有话说,我就扰你一顿,可是你别费事。”

  寿峰道:“不费事不行,可也不是请你。”

  于是伸手在他裤带子中间挂着的旧褡裢里,摸索了一阵,摸出一元银币,又是些零碎铜子票,一齐交到秀姑手上道:“你把那葫芦提了去,打上二斤白干,多的都买菜。买回来了,就请沈大婶儿帮着你做,我去把你几位师兄找来。”

  说毕,他找了一件蓝布大褂披上,就出门去了。

  秀姑将屋子收拾了一下,不便留沈大娘一人在家里,也邀着她一路出门去买酒菜。回来时,秀姑买了五十个馒头,又叫切面铺烙十斤家常饼,到了十二点钟,送到家里去。沈大娘道:“姑娘!你家请多少客,预备这些个吃的?”

  秀姑笑道:“我预备三个客吃的。若是来四个客,也许就闹饥荒了。”

  沈大娘只奇怪在心里,陪着她到家,将菜洗作时,便听到门口一阵杂乱的脚步声。首先一个人,一顶破旧草帽,戴着向后仰,一件短褂,齐胸的钮扣全敞着,露出一片黑而且胖的胸脯子来;后面还有一个长脸麻子,一个秃子,都笑着叫师妹,抱了拳头作揖。最后是关寿峰,却倒提了一只羊腿子进来。远远的向上一举道:“你周师兄不肯白吃咱们一餐,还贴一只羊腿,咱们烧着吃吧。”

  于是将羊腿放在屋檐下桌上,引各人进屋。沈大娘也进来相见,寿峰给他介绍,那先进来的叫快刀周,是羊屠夫;麻子叫江老海,是吹糖人儿的;秃子便叫王二秃子,是赶大车的。寿峰道:“大嫂!你的事我都对他们说了,他们都是我的好徒弟,只要答应帮忙,掉下脑袋来,不能说上一个不字。我这徒弟,他就住在大王庄,家里还种地,凭我的面子,在他家里吃上周年半载的窝窝头,决不会推辞的。”

  说时,就指着王二秃子,他也笑道:“你听着,我师傅这年高有德的人,决不能冤你,我自己有媳妇,有老娘,还有个大妹子,我又整个月不回家,要说大姑娘寄居在我们那儿,是再能够放心没有的了。”

  江老海道:“王二哥!当着人家大婶儿在这儿,干吗说出这样的话来?”

  王二秃子道:“别那么说呀,这年头儿,知人知面不知心,十七八岁大姑娘,打算避难到人家家里去,能不打听打听吗?我干脆说出来,也省得人家不放心。话是不好听,可是不比人家心里纳闷强吗?”

  这一说,大家都笑了。一会儿,秀姑将菜作好了。摆上桌来:乃是两海碗红烧大块牛肉,一大盘子肉丝炒杂拌,一大瓦盆子老鸡煨豆腐。秀姑笑道:“周师兄!你送来的羊腿,现在可来不及作,下午煨好了,给你们下面条吃。”

  快刀周道:“怎么着,晚上还有一餐吗?这样子,连师妹都发下重赏了。王二哥!江大哥!咱们得费力啊。”

  王二秃子将脑袋一伸,用手拍着后脑脖子道:“这大的北京城,除了咱们师傅,谁是知道咱们的?为了师傅,丢下这颗秃脑袋,我都乐意。”

  大家又笑了。说话时,秀姑拿出四只粗碗,提着葫芦,倒了四大碗酒,笑道:“这是给你们师弟四位倒下的,我和大婶儿都不喝。”

  王二秃子道:“好香牛肉。”

  说着,拿了一个馒头蘸着牛肉汁,只两口,先吃了一个,一抬腿,跨过板凳。先坐下了。因望着沈大娘道:“大婶你上坐,别笑话。我们兄弟都是老粗,不懂得礼节。”

  于是大家坐下,只空了上位。沈大娘看他们都很痛快的,也就不推辞,坐下了。寿峰端着碗,先喝了两口酒,然后说道:“不是我今天办不了大事,要拉你们受累,我读过两句书,知道古人有这样一句话:士为知己者死。像咱们这样的人,老爷少爷,哪里会看在眼里。可是这位樊先生就不同,和我交了朋友,还救了我一条老命,他和我交朋友的时候,不但是他亲戚不乐意,连他亲戚家里的听差,都看着不顺眼。我看遍富贵人家的子弟,没有像他这样胸襟开阔的。二秃子!你不说,没有人识你们吗?我敢说那樊先生若和你们见了面,他就能识你们。这样的朋友,我们总得交一交。这位大婶儿的姑娘,就是樊先生没过门的少奶奶;我们能眼见人家吃亏吗?”

  秀姑道:“你老人家要三位师兄帮忙,就说要人帮忙的话,这样牛头不对马嘴,闹上一阵,还是没有谈到本题。”

  快刀周道:“师傅!我们全懂,不用师傅再说了;师傅就是不说,叫我们做一点小事,我们还有什么为难的吗?”

  说时,大家吃喝起来。他们将酒喝完,都是左手拿着馒头,右手拿着筷子,不住的吃。五十个馒头,沈大娘和秀姑,只吃到四五个时,便就光了。接上切面铺将烙饼拿来,那师弟四人,各取了一张四两重的饼,摊在桌上,将筷子大把的夹着肉丝杂拌,放在饼上,然后将饼卷成拳头大的卷儿,拿着便吃。不一会,饼也吃光。秀姑用大碗盛上几碗红豆细米粥,放在一边凉着。这时端上桌来,便听到唏哩呼噜之声,粥又喝光。沈大娘坐着,看得呆了,寿峰笑道:“大婶!你看到我们吃饭,有点害怕吗?大概放开量来,我们吃个三五斤面,还不受累呢。要不,几百斤气力,从哪里来。”

  王二秃子站起来笑道:“师傅!你不说这几句话,我真不敢……”

  以下他也不曾说完,已端了那瓦盆老鸡煨豆腐,对了盆口就喝。一口气将剩的汤水喝完,嗳的一声,将瓦盆放下,笑着对秀姑道:“师妹!你别生气,我作客就是一样不好,不让肚子受委屈。”

  秀姑笑道:“你只管吃,谁也没拦你。你若是嫌不够,还有半个鸡架子,你拿起来吃了吧。”

  王二秃子笑道:“吃就吃,在师傅家里,也不算馋。”

  于是在盆子里,拿起那半只鸡骨头架子,连汤带汁,滴了一桌,他可不问,站着弯了腰,将骨头一顿咀嚼。沈大娘笑道:“这位王二哥,人真是有趣。我是一肚子有事的人,都让他招乐了。”

  这句话,倒提醒了关寿峰。便道:“大嫂!你是有事的人,你请便吧。我留你在这里,就是让你和我徒弟见一见面,好让你知道他们并不是坏人。请你暗里给你大姑娘通个信,今天晚上,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惊慌。一惊慌,事情可就糟了。”

  沈大娘听着,心里可就想,他们捣什么鬼?可不要弄出大事来。但是人家是一番好意,这话可不能说出来,当时就道谢而去。

  寿峰就对江老海道:“该先用着你了。你先去探探路,回头我让老周跟了去,给你商量商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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