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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回 事料几分试衣问良母 心倾一见登门访少年(3)


  露斯让母亲扔在这里,要是这里陪着钱则顺,实在是不高兴。若不是陪他,又扫了她母亲的面子,只得默然无声的,站在石阶边。钱则顺看了看露斯身上的衣服,又看了看露斯脚下的皮鞋,好像这里面藏着有什么问题,可资研究似的。露斯忽然心里一动,是了,母亲说的,我这新衣服新皮鞋子也许就是我自己的。又说到了欧美同学会,或者可以明白了。这样隐隐约约的话,当然不是毫无根据。现在看钱则顺的神气,分明是这衣服和皮鞋,都是他送的了。可恨母亲受人家这样的礼,事先却是一点也不通知,弄得自己这时在人家面前,不好怎样措词,真是为难极了。这也没有别的法子,只好装着不知道,看他怎样说。这般想着,就笑着对他道:“钱先生为什么不到舍下去谈谈呢?今天我也是在这里作客,招待两个字又谈不到,过一天我再约钱先生谈谈,请您指教指教吧。”

  钱则顺听说,只管说不客气,可没有说不去。

  露斯一回头,见走廊上有两个熟人过去,和他们点了一点头,借着这个机会,对钱则顺道:“我们再谈吧。”

  就走开了。露斯回转身走上台阶的时候,不觉将台阶重重地踏了几下,心里说,我才不敷衍你呢!上得台阶,还是到刚才的那个客厅里去。可是就在这一段应酬中,周国粹夫妇双双的不见了,自己心里好悔。好容易认识这样一个阔人,偏是为了这个红鼻子误了,于是一个人就呆在走廊下。

  只在这时,就听人声一阵喧哗,客厅里的人都向外跑,都说新人到了。接上隐隐的音乐之声,由远而近。过了一会音乐队直闹到院子中心,上面正厅里,就有两个男傧相,扶着新郎前去亲迎,这三个人,一律都是大礼服,只有新郎的左襟,另外插了一朵柏叶衬托的红花。这个新郎倒不过如此,惟有这两个男傧相,乌光的头发,雪白的脸子,用这浑身的黑呢一衬托,非常的漂亮,这两个傧相比较之下,尤以左手下那个少年,最是俊秀。他们三人在这和谐的音乐声中,一步一步的数着一二三四慢慢走着,面孔虽然是极力的板住,可是就不住在两颊上透出笑容。这些来宾中的女宾,哪个不是带了三分注意,向那三人看着!这三人迎出二门,然后引导新人进了休息室,所有男女来宾,早是一阵风似的,一齐拥到休息室里去。

  露斯虽然与新娘是熟人,对于新郎却是刚才一面,大家既然都围着看,索性也就跟了去看着。拥到人丛中时,恰好那个最漂亮的傧相,却由屋子里走出来,口里只管说着道:“劳驾劳驾。”

  这人向外挤着出来的路线,正是露斯挡着的地方,他口里说着劳驾,眼睛就看着露斯。据露斯看去,他脸上就带着一点笑容,连忙往旁边一闪。这一下子,可把那个人的面孔看得更加清楚了,果然是合了俗言所说,细皮白肉。如要和乌泰然一比,简直一个是白玉一个是黑炭,刚才那个钱则顺,那更是比不上了。正是这样羡慕着,听到旁边一个女宾说,这个男傧相是谁?我看是看见过。又一个女宾说,怎样会不认识?不就是那有外国太太的周先生的兄弟吗?他们和男家沾亲,所以他来作了傧相。露斯听了这话,心下大为欢喜,无意之中,把这个青年的来历,找到了。周先生都和我极端的表示好感,并且约我到他里家去,那么,要和这位小周先生认识,是绝对不成问题了。这样想着,看起新人来,也格外觉得高兴。

  一会音乐复作,新人到大厅上行结婚礼。露斯先是站在新娘这一边看,后来看的人,你拥我挤,闹个不休,就把露斯挤到新郎这一头去。人家都是看新娘,露斯却换了一副目光,只是看傧相,一直等结婚礼看完了。大家业已散场,露斯站立在原场上,还不免有些发呆。还是魏太太从人群里走了上前将她一把拉住,轻轻地问道:“你看见钱先生没有?怎么分开了呢?”

  她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是在大庭广众之间的礼堂上哩。因道:“什么钱先生,票先生,我和他新认的朋友,倒和他一路吗?”

  魏太太不料在这里碰了自己小姐的钉子,所幸这里的人,倒并没有注意到她娘儿俩的行动。因之魏太太赶快将露斯拉到一边,轻轻地责备她道:“你怎么回事?还不明白吗?你可知道今天这一身新,全是人家办的。”

  露斯冷笑道:“我怎么不知道,我也不至于那样不值钱,仅仅为了这一身新,就和他在一处混。这也不值什么,这两天我就可以在周先生那里设一点法子,把他这一笔钱,退还了他,凭他那一点小人情,我也不至于对不起他。”

  魏太太道:“周先生虽然是个官,但是论起家产来,恐怕周先生还差得远。在我现在正要人帮忙的时候,我希望你不要只顾到一方面才好。”

  露斯听了她母亲这种理,倒不觉为之默然。魏太太道:“那钱先生下个礼拜日要请我们吃饭,我希望你对钱先生表示一下,那天一准到。在几天之内,他大概能帮我们几百块钱的忙。”

  露斯听到母亲说,要有一番表示,很不以为然,后来听到母亲说,人家能帮几百块钱的忙,便答应了去赴约。魏太太原怕还要费多少唇舌,不料依允了,这才心里落下一块石头。

  一会儿就是开席的时候了,露斯却到处找这位周哈玛利,找遍了各客厅,也不见她的踪影,只得随便坐在一个席上,吃酒的时候,恰有人谈到她,原来她还不会用中国筷子,中国宴会,向来是不到的。露斯这才明白,原来这位周太太是不赴中国宴会的。既是如此,算是白等了许久了。大半天的忙碌,不知为着是什么,自己也不免一阵暗笑。吃过了这场酒筵,许多青年男女,都想找着新娘新郎开开玩笑,还在欧美同学会等机会。露斯一肚皮都是心事,就早早地回去家了。

  到了次日,就穿了这身新衣服,到周先生家里去拜访。周先生自昨日和她见面以后,脑筋里面,自然的就印下了那一个芳影,现在露斯亲自登门拜访,这却不可大意,连忙吩咐听差一声请,一面由上房里迎接出来。露斯在客厅里会面之后,首先一句话,自然就是周太太在家没有?周国粹道:“她陪着两个朋友去收买古董去了。”

  一面说话一面让到客厅里对坐着,露斯道:“周太太很爱中国的古董吗?”

  周国粹听到这话,眉毛微微皱了皱,淡淡地一笑道:“不能提,那是充分的去当冤桶。那些古董商,只要看到是外国人上门,操着那不规则的英语,一阵乱嚷,说的英国话,英国人都不懂,况何,我们这一位又是法国人呢?她也不知道是古不古,是好不好,只靠了一般外国朋友自作聪明的断定,是什么时候的东西,有什么价值。她自以为认识一种古董了。到等一上古董店,看到有同样的东西,就不住地赏鉴,只要值钱不十分大,她就买下了。”

  露斯道:“东西古,值钱又不贵,自然是可以买的了。”

  周国粹道:“唉!不但是不能古,而且还怕不能真。我们这位太太当了冤桶,还只肯居冤桶之实,而不肯当冤桶之名,所以她拿了古董回来,她要怎样赏鉴,要怎样品玩,都只好由她去,却是一句也批评不得。”

  露斯从来崇拜西方文明的,一个西洋女子和中国人结了婚,这自然是极端的开通,能了解恋爱的真谛,彼此情感之和睦,当然是不可以言语形容的了。不料周先生一见生朋友,开机关枪似的,就把他太太乱批评了一顿。慢说是在西洋文明风俗里面,不应该有这种态度,就是在中国,夫妻纵然有点意趣不和,也不能见了朋友,就说出来的。这样看起来,他们那极端自由的婚姻,也不见得就圆满的了。

  她心里这样想着,对着周先生,却只管微笑。周国粹道:“密斯魏,你是没有到舍下来过,不知道我家里面是一个很有兴趣的家庭,你若是来得次数多了,你就会觉得我这话是一点儿都不错的了。”

  露斯道:“府上还有些什么人?”

  周国粹道:“我一个舍弟,内人一个舍弟,此外便是我两个孩子。”

  露斯笑道:“不错的,昨天在欧美同学会做男傧相的有一个不就是二先生吗?”

  周国粹道:“是他,密斯魏和他认识吗?”

  露斯道:“不认识。”

  周国粹道:“这我倒可以介绍介绍,我们这一位舍弟,有点儿欧化,也是崇拜社交公开,喜欢交朋友的哩。”

  说着,周国粹就按了一按铃,叫一个听差进来,对他道:“把二爷请了来。”

  不一会儿的工夫,昨天那个当傧相的青年进来了。不过在他身后,另有一个很时髦的女郎,紧紧地随着。周国粹连忙站起来给他二人介绍着道:“这是密斯韩。”

  露斯先猜着,以为这或者是周国粹的妹妹,及至他说出来密斯韩三个字来,心里才恍然大悟,至少的限度,不是爱人,也是很好的朋友了。当着周国粹介绍的时候,露斯心里就难过极了,接上就对着那个密斯韩的周身上看了一看。那密斯韩见客对着她如此的注意,就向着露斯一笑。在她这一笑之中,似乎像爱克斯的镜一样,将人心肝五脏,都瞧了一个遍。也不知道怎么着,脸上就是一红。周国粹极力的客气,将大家招呼得坐下了,还是露斯先开口,向周二先生道:“昨天二先生受了累吧?”

  周二先生道:“无所谓,这个玩艺,我还是头一回,不过是朋友拉着,不得已而出此。”

  周国粹便笑着向他道:“你们的日子也快了,趁此练习练习也好。”

  他说着话,接上又向密斯韩望了一望。密斯韩听到周国粹这种话,望了他微笑一笑。

  露斯看了这种情形,心里更是明了了,就不肯向下多说了。周二先生也只谈了几句,就对露斯道:“我还有点事,密斯魏请多坐一会儿吧。”

  说着话,就站起身来,回头对密斯韩道:“现在不早了,我们打球去吧。”

  二人就笑嘻嘻地走出客厅去了。露斯心里头一个计划,碰了这个钉子,总算完全取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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