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恨水 > 斯人记 | 上页 下页 |
第十一回 大妇千里来一筹莫展 新人数朝去四大皆空(1) |
|
真也是事情恰巧,申志一也住在西方饭店,他的房间在楼上,不歪不斜,正在包月洲新房的上面。若是去了楼板,可以说两位情敌,同住在一间屋子里。不过申志一绝想不到玉月仙嫁了包月洲,还会住在旅馆里。包月洲虽知道这西方饭店的客人,冶游的不少,也不见得就有玉月仙的要好朋友在内,所以他也毫不考虑的,在这里营下暂时的金屋。 时光易过,转身就是星期,到了包月洲纳灶,玉月仙出嫁的日子了。这一天包月洲也在西方饭店,小小地请了一餐客,到了十几位好友,大家吃喝说笑闹了一阵。新娘玉月仙是个青楼中人物,原不知道什么叫做害臊,也就很大方的,和新郎在一块儿陪客。大家也不必闹什么新房,到了晚上十二点钟,各人就散了。包月洲自由自在地和玉月仙谈心,不须顾虑到没有时间,也没有人从中来障碍,总算是实享藏娇金屋的好处了。可是这样的好事,偏是日子极短,也不知是谁,把这消息传将出去,让包月洲的夫人知道了。包月洲的夫人,原住在上海,在包月洲决定纳灶的时候,电报就到了上海。夫人一接到电讯,结束了一些琐碎的事情,便搭了京沪通车,追到北京。 北京城里,包月洲原也有一所房子,只随便几个男女仆人守家。包太太一到了家里,首先就让人打电话通知包月洲,说是自己来了。包月洲不是亲自听了太太说话,真还不肯相信有这事。现在太太来了,好像飞将军从天而下,分明是为了自己娶姨太太来的,不然,事先何以一点消息也不露。这事万万强硬不得,还只有一味敷衍太太才是。于是将银行里事办清楚了,连忙坐了汽车赶回家来。 太太一见面劈头就冷笑一声问道:“哼!你做的好事。我又没有死你以为你在北京做的事,我在上海就不知道吗?我也没有别的话,你要讨人,不过要把我和我的儿女安插一下。不然我们就以性命相拚。” 包月洲道:“真是空穴来风,哪里有这么一回事?难道你还为了这样一种不可靠的谣言,千里迢迢的地跑了过来吗?” 说时,翘起嘴角上一些短胡桩子,微微一笑,接上鼓着巴掌,又哈哈大笑起来。包太太看他面不改色,反笑嘻嘻地闹着玩,不像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自己也跟着狐疑起来。包月洲见太太沉吟不定的样子,似乎为自己之说所动,索性笑道:“我猜一猜吧!你是得到谁的消息。是了,一定是你干姐姐邓太太去的信。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打牌打糊涂了,听到风,就是雨。这个太太真是会开玩笑,她不过花一毛多钱的邮费,让人家凭空跑了几千里路,冤枉不冤枉。我明天倒要请她来问问,我讨了谁,讨这人又在哪里?” 包太太听他的话,一步逼进一步,简直把讨人的事,一点也不放在心上,这不能说他完全是做作的了。因道:“你不要胡猜,邓家大姐虽然常和我通信,她不管你包家的事。” 包月洲笑道:“我不过这样说,承认不承认,那全在你。若是不承认,真是哑子吃黄连,苦在肚子里了。这是你上了你干姐一个大当,若是上了我这样一个大当,那还了得吗?” 说毕,又是一阵哈哈大笑。包太太由上海憋着一肚子怒气,一直到了北京私宅,未曾发泄,静等包月洲见面要搬出天理国法人情来开一下谈判。现在给包月洲左一个哈哈右一个哈哈笑得迷离惝恍,怒气就完全暗消了。包月洲见太太不是一见面时那种激烈的样子了,心中暗喜,便对太太道:“我说的话你未必肯信。你可以邀着邓太太到亲戚朋友家里去调查调查,看我究竟有什么轨外行动没有?” 包太太冷笑道:“调查我自然要调查的,难道凭你这样说上一套,我就信了。不过也用不着找邓太太,我一个人就会调查水落石出的。你不要一再提到邓太太,又牵扯上别人。” 包月洲笑道:“好了,把这一页书揭过去,我们谈谈别的吧。” 于是他立刻转过话锋,就问些上海家中的情形,又问问上海开了几家跳舞场,新编了些什么戏。 由下午回来起,直陪太太谈话,谈到晚上十一点钟。包太太把这次来的任务,完全忘了,也就不再提。这时却有一个电话来。听差说是彭总长来的电话,请经理过去。包月洲道:“这样晚了,他有什么事呢!大概又是三差一的局面,要我去凑一脚了。你回绝他,就说我不在家。” 听差答应去了。包太太道:“他常邀你打牌吗?” 包月洲道:“他哪里会常邀到我头上来,也不过偶然的事罢了。” 谈谈说说的有半点钟,听差又来说,还是彭总长来的电话,说有要紧的事商量,务必请经理去一趟。包月洲还没有说话,包太太便道:“人家一次两次的来请你,一定有要紧事,你就去一趟吧。” 包月洲笑道:“我是因为你今天新到,应该在家里陪着你。不愿出去的。” 包太太道:“胡说。你不要以为我分不出公私邪正来。你真有事出去应酬,我还能禁止你吗?” 包月洲拱拱手道:“我说错了,对不住。我去一会就回来。” 于是含着笑出门上汽车去了。 汽车风驰电掣一般,到了西方饭店,一直走进赁住的新旁里去。玉月仙拿了一副扑克牌,无精打采地坐在小桌边翻弄。她见包月洲进来,只抬头看了看,并没有作声,又去翻牌。玉月仙本另雇了一个苏州娘姨在房间里伺候,娘姨走上前,接过去了大衣和帽子,便笑道:“老爷,我们打了两回电话了。接电话的人是谁?再三叮嘱,说不要打电话,自然有回电的。” 包月洲笑道:“我那个电话,是不打的好。电话在前面客厅里,来来往往的人很多。” 玉月仙手拿了一把牌,向下一抛,撒了满桌。站起来问道:“我是你的家眷,还是你的丫头?” 包月洲笑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倒不懂。” 玉月仙道:“家里人和家里人打电话,怕来来往往的人听见,这是什么意思,我才是不懂呢!” 包月洲顿了一顿,笑道:“这缘故我得慢慢地对你说,你不要急。” 玉月仙道:“你不是说这北京一份家,家里只有些底下人,没有什么人干涉吗?怎么家里又不能打电话了?我只来三天,你就前言不符后语了。” 包月洲道:“并不是我前言不符后语,乃是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因为我们太太,不知道在哪里得了这个消息,她赶到北京来了。我想我们的事,要好好安顿,就不能让她知道一点。所以我在家里极力地避去这层嫌疑,让她摸不着头脑。我的手腕,总算不错,她居然把我的话,信以为实,以为我并没有讨人。” 玉月仙听他的话,略微沉静了两三分钟,因问道:“你这话果然是真吗?你们的太太,又没有千里眼,顺风耳,何以就在这个日子赶到了?” 包月洲道:“事先我也是一点不知道。今天下午突然接到家里的电话,说是太太来了,我还以为是你到家里去了呢。” 玉月仙将嘴一撇道:“你以为是我吗?我没有那大胆子,敢打太太的旗号。我是什么人,我也配那样称呼。” 包月洲道:“你不信就算了。但我是确是这样想,后来我到了家里,我才知道是她。她一提到这件事,我马上就给她一个满不在乎,她也以为果然是谣言。只要这样做下去,我想不到半个月,她就要回上海去了。” 玉月仙也没说什么,只是笑着将鼻子哼了一声。 包月洲见她这样子虽然有些不乐意,却也不至于有失望的表示,觉得这方面的敷衍之法,还不算难。坐谈了一会,拍着玉月仙肩膀道:“这真是对不住,我要走了,有话明天再说吧。” 玉月仙靠着椅背,垂头不语。包月洲道:“这件事,我也是没有法子,你总可以原谅的。” 玉月仙道:“只要你把话说明了,我是不怪你的。你要瞒我,我就不高兴了。” 说毕,微微一笑。包月洲看她面子上虽然不生气。但是两道眉峰,深深地锁着,好像是十分的勉强。这样一来,自己心里,倒十分过意不去,怅怅地站立一会,就走了。 玉月仙原是板着脸,及至包月洲走了,便向着娘姨道:“他走了很好,我们到哪里白相白相去。” 娘姨道:“听戏看电影都过了时候了。” 玉月仙道。“我们到班子里去看看吧?三天没有回去又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 娘姨道:“不要去吧?让包老爷知道了,面子上下不来,人家花了许多钱讨你,为着什么呢?不就是不愿意在班子里混吗?你刚出来一二天,又回去了,在情理上也说不过去,我们无论是个长局是个短局,暂时这几天总要做得干净一点,不能让人家说话。” 玉月仙道:“那要什么紧,他做得初一,我就做得初二,可是他先对不住我呢。” 嘴里和娘姨说着话,人坐在沙发上,伸手就一摸壁上挂的电话,取了下来,报号道:楼上七十二号。 电话接上了。玉月仙便问道:“申志一先生在家吗?” 接电话的,正是申志一自己,便问是哪一位。玉月仙笑道:“你猜我是谁吧?” 申志一笑道:“哦!知道了,又是楼下包太太。” 玉月仙道:“不要缺德了,什么包太太?” 申志一道:“现在的太太,不含糊啊。” 玉月仙道:“不要废话了,我要到你房间里来白相白相,行不行?” 申志一道:“挡驾挡驾,我和包经理,可不认识呢!” 玉月仙道:“怎么回事,我们的交情,一笔勾销了吗?” 申志一道:“当然啊!” |
梦远书城(guxuo.com) |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