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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荡子金多驱车购彩锦 美人计巧破梦索钻环(4)


  申志一拍了她的肩膀道:“你放心睡觉吧。无论找得到找不到,明天一起来,我就拿六百元给你,你看妥当不妥当呢?已经说明,你还醉不醉呢?”

  玉月仙笑道:“原先是醉的,只这样一吓,把我的酒吓醒了。”

  说时走过去,向床上一倒道:“现在我不怕,又有点醉了。”

  申志一笑道:“这一晚上,我也真够你磨的了。”

  说着连打几个呵欠。他这样赔人家六百块钱,很不算什么,只是人疲倦极了。要睡得厉害,扶上床就睡得很熟了。

  次日起来,已经有一点钟了。玉月仙却早已修饰好了。静静地坐在一边。申志一看她两处眉头,多少还有些皱痕。漱洗完了,茶也不曾喝,就叫茶房到柜上去,将存的钱取了六百元钞票来,轻轻地向玉月仙怀里一放道:“现在你可以安心回去了。”

  玉月仙见了这一大叠钞票,不由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停了一停,才微笑道:“若是配得到一只,还是私下配一只带了回去的好,你这样一来,我过意不去,姆妈也过意不去。”

  申志一道:“是在我这里丢的,我当然负一半责任。”

  玉月仙见他这样说,知道他是丝毫未曾介意,便在身上掏出一块手绢,将钞票完全包好了。便道:“晚上会吧。”

  站起身来就要走,申志一笑着点了点头,玉月仙便开房门回去。走到门外了,复又转身回来,笑着对申志一道:“昨晚上的事,你不要对人说,这样大的人还丢了东西,怪难为情的。”

  申志一道:“你就不叮嘱我,我也不会告诉人的,你在我这里丢了东西了,我巴巴地告诉人,还有什么面子吗?”

  玉月仙抿嘴笑着点了点头,就冉冉而去了。

  玉月仙去不多久,申志一连忙走到金粟海房间里去。金粟海穿了大衣戴了皮帽子,正要出门。他见着申志一,不觉微笑道:“现在你总算是如愿以偿了吧?”

  申志一半天不言语,只是微笑。金粟海见他笑里似乎带一种勉强的意思,好像不快乐的表示。因问道:“怎么样?她说了什么没有?”

  申志一笑道:“不用提了,上海人跑到北京来当曲辫子。”

  金粟海便笑道:“玩笑场中,原不在乎,不过你所取的攻势太猛。”

  申志一道:“不对不对!以为我觉得花钱花多了吗?不是为这个,我是说昨晚上的事。”

  陆幼华本已走到他的屋里去了,因为没人,就找到这里来。这时听到这句话,便搭腔道:“怎么样,难道说还有什么问题吗?”

  一面说,一面走将进来。申志一笑道:“问题大了,闹到刚才,方总算完全解决。”

  陆幼华道:“我就知道,老六长是长得漂亮,实在也会掉花枪,她又出了什么主意?”

  申志一笑道:“她是叫我不要说,把曲辫子曲到底。其实我早已明白,不过省得不痛快,就干脆再送她一笔罢了。”

  于是就把昨晚上玉月仙睡到半醒,起来找钻石环子的一幕趣剧,说了一遍。

  陆幼华一拍腿道:“唉!你这人太老实,明知她是做的圈套,你为什么还要赔她的呢?你若是在昨晚上通知我一声,我就有办法对付她。”

  申志一笑道:“小事,小事,她也用心挺苦,何必戳穿纸老虎,让她难过哩。”

  金粟海笑道:“像你这样在外面玩笑,钱是自然花得多,但是气总是不会受的,因为你实在看得空,不放在心上。”

  申志一摇摇手道:“不说了,不说了,大概都没有吃饭,我们一路出去吃饭吧。”

  金粟海笑道:“我们是道不同不相为谋,你是要吃大馆子的,我是要吃小馆子的。我还要顺便去找一个朋友,也许就请那个朋友吃饭。”

  申志一道:“找一个什么人,请到一处吃饭也可以。”

  金粟海道:“是一家书局子里的撰述家,上海书局,要托他弄点稿件。”

  陆幼华道:“上海的洋场才子,还会少了,何至于跑到北京来找人?”

  金粟海笑道:“隔行如隔山,你哪里知道。上海那些有名的著作家,不是太忙,就是堕落。太忙的,你向他要稿子,无论多少,他也应酬了,请人做了,他署上一个名就了事,而且价目也太大,短篇小说,有出到十块钱一千字的。拿大价钱买假货,何必?就算他自己肯做,随便写一点东西给你,也好不了。堕落的不必说了,洋行里,电影公司里,报馆里,书局里,或者衙门里,挂上许多名,容易钱挣惯了,只管花天酒地去闹,叫他做文字来卖钱,他就不干了。有名著作家,本来不多,其次的,一块一千字,背了招牌卖文的,多得很,可是实在不高明。这北京方面,究竟读书的人多,没有事干,靠了卖文为生的也不少,他既然靠了这个为生,做起来就不能拆烂污。所以我就想替上海书局,物色几位人才。”

  陆幼华笑道:“这样说来,也就和唱戏的差不多,你是到北京来邀角的了。你去邀角吧,不要误了你的正事。”

  金粟海因为已经把汽车叫到门口来了,不愿多耽搁,自坐了汽车向环宇印书局来。原来这边书局里梁寒山和他也是神交已久的朋友,这次金粟海到北京来,经朋友的介绍,在酒馆子里会过一回面,谈得很是投机。今天金粟海要来,事先曾打了一个电话来通知,所以他到了,一递名片进去,梁寒山就请到客厅里相会。金粟海先就笑道:“这一向子为了一些无味的应酬,花天酒地,闹得不成话说,早要来拜访的,就一直延搁到了现在。”

  梁寒山也笑道:“花酒或有之,天地则未必吧?在北京这地方谋生,除非闭门谢客则已,若是少不了交朋友,吃酒和走胡同两件事,却是难免。”

  金粟海道:“是了。常在杂志上看到大作,许多地方,好像是言之有物,大概也是免不了应酬的。这样的作品就好,熟的东西,写出来偏是新鲜有趣,最不容易。我托梁寒山先生的事,怎么样?大概一定可以办到的。”

  梁寒山道:“作东西好不好,还另是一个问题,根本上现在我就没有工夫。可是金先生的面子,又是推辞不得的。”

  说时端着听差送来的茶杯,慢慢地喝了几口茶,就借这个时候,沉吟了一会子。金粟海道:“一定请帮忙,一定请帮忙,这是书局里托我带来的稿费,请梁先生收下。”

  他说时,就在衣袋里一掏,掏出一沓钞票,轻轻地放在桌上。

  梁寒山一看,却是十元一张的,大概那是一百元,因笑道:“这是笑话了。哪里有先拿钱后做稿子的,这个我不敢拜领。”

  金粟海笑道:“这也不算稿费,不过是一点定钱罢了。只管收下,不给稿子也不要紧。”

  说着带笑拱拱手。梁寒山看见这种样子,真是却之不恭,因道:“暂存这里也好。若是将来稿子办不到,原款还可以奉回的。”

  金粟海笑着还是拱拱手道:“不要推辞,不要推辞。”

  梁寒山一想:和上海任何书局,都没有什么来往,人家也没有等着自己作稿子之必要。何至于出许多钱定稿子?这金粟海最喜欢捧文人的,一定是他在那边书局硬介绍下了,又怕这边不答应,所以代垫出一百元定款来。这样热心的朋友,自然不能过拂人家的盛意,只得笑道:“既然如此,我总勉力去做,不负金先生这一番提携之意。”

  金粟海见他如此说,就欢喜了,要请梁寒山一路去吃馆子,梁寒山便答应作小东。金粟海道:“作东不作东,都没有关系,但是我喜欢在小馆子里小吃。意存居如何?”

  梁寒山道:“我吃馆子,也是细大不捐的,他们那里的炒牛肉丝,虾仁泡蛋,虾仁豆腐……”

  金粟海不等他说完,连道:“同意同意,阁下原来也去过的,好极了。”

  说着,已经将放在衣架上的大衣,取来穿起。等着梁寒山一路出门,同坐汽车到意存居来。

  这铺子倒像一家江南成衣铺,一扇小门,垂着一幅蓝布帘。掀开蓝布帘子进去,是一间极小的屋,伸手都可以摸到屋顶。屋子里就是半边厨房,虽然不在这里烹调,然而陈列碗碟笼屉,已经占了不少的地方。其余的地方,就犬牙交错,列着桌椅。这里的伙计,对金、梁二人都认识,便让到屋子里面,一间小雅座里来,这虽是白天,那屋子里,已经点上电灯了。

  金粟海笑道:“吃这种馆子,只能谈口福,别的是在所不计的了。”

  说时,伙计就来问还有客没有?金粟海说没有客。伙计道:“要什么菜?热炒、叉烧、腊肠,炒牛肉丝,炒响螺,萝卜丝鲫鱼。”

  梁寒山笑道:“真有你的,你所报的。我们都认为对劲。”

  伙计道:“好,老主顾吗,怎么会不知道?”

  金梁两人商量着,又添了两样,便坐着等菜。

  这雅座的门帘子,并没有放下来,只见一个穿蓝袍哗叽马褂的人,带着一个窈窕艳装的女子,在门前踅过去,到隔壁屋子去了。金粟海道:“奇怪,这个女子的面孔我好像在哪里会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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