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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九


  §第六十七回 误中毒筵众星四散 羞食夷粟一帅北沉

  那范琼见宋江与李逵服毒自尽,却是出乎意料,便请了莫俦、吴开两人进来,商议一遍。莫俦道:“此事不在宋江本人,死了便死了。只是他那结义兄弟还有数十人相聚在白莲寺,未免把他们激怒了。”

  于是将宋江遗书取来,送到后堂,请张邦昌发落。张邦昌听说宋江死了,没收得这条孽龙,已是十分惋惜。于今看得宋江遗书,便道:“既是他一死相求,教我放了他结义兄弟,便依了他罢。他们首领,兀自死在我相府里,他们如何肯听我用?”

  范琼问道:“相公之意,莫非依了宋江言语,把他们遣散了?”

  张邦昌手里捋频道:“你还想用他?”

  范琼躬身道:“宋江一死,他们必定恼恨在心。若用他们,不是放出几十只大虫在身边?范琼虽愚,这层却想的到。若要放他们时,这几十头大虫奔到中原,随处可以为害。现今除将他们一网打尽,永除后患,别无良策。”

  张邦昌望了吴、莫两人道:“二位意见若何?”

  莫俦道:“范巡检的看法,自是十分的当。且是此事必须从速,趁他们还未知得宋江死讯,即去着手。”

  张邦昌道:“既是你们之见相同,我便依你。”

  范琼等声喏退出,一壁炳教人把宋、李死身收殓了,一壁厢在密室里计议收拾白莲寺那几十只大虫之策。吴、莫两人虽也想得两条计,范琼都认为不妥。便在身上取出那颗鹤顶红的丸子,用纸托在手心上,给二人看了,笑道:“我已把这东西取来了,大有用处。他梁山上强盗,动辄请人吃蒙汗药,天理昭彰,教他们也吃一回。”

  因把自己想的法子说了,吴开笑道:“这事你袭用了我家智多星智取生辰纲的手法也!”

  三人相视大笑。这已到了辰牌时分,范琼教相府里厨役即刻办了五席酒筵的菜肴,又另觅两大瓮好酒,若夫役挑抬了,自已骑匹马,押解到白莲寺来。

  吴用正在盼望宋江行迹,迎出佛殿来,拱手笑道:“昨晚已叼扰相公厚赐,今日如何又赐了这些盛仪?”

  那范琼下得马来,满面春风,一路拱手入庙,笑道:“宋保御使与张相公说得十分投契。不料此事为粘没喝元帅知悉,便邀张相公与宋保御使一同过营叙话。小可向这里来时,他们看看起身。张相公说是昨日的酒肉,是犒劳兵士的,今日特派府中自家厨役,挑了菜肴来,便借庙里灶火,作与全体兄弟尝尝相府风味。”说着指了阶前陈泥密封的两个酒瓮道:“只是酒少些个。非是张相公舍不得酒,只因宋保御在相公面前力辞,道是怕酒多误事。相公说也好,待论功行赏之日,再来痛饮,因此只送得这两瓮。”

  吴用道:“这却深谢相公爱护。只是公明兄弟长前往金营,这李逵却去不得。”

  范琼笑道:“这李大哥好爽快人物,已在相府吃得大醉。小可已着人伺候,等他稍醒时,用乘小轿抬回。”说着,携了吴用手道:“今日务必请众位豪杰,赏个全脸,同来吃盏酒,某也好一一认识。张相公并说,若在金营无大耽搁,还要亲来与各位把盏。”

  吴用看那厮颜色,虽有几分做作,这却也是小人故态。宋江虽是没回来,于今东京城里文武大小官员,金营若要呼唤?谁敢不去?且范琼现在当面,他言语也却有几停相信的。至于送来洒筵,菜肴在庙里烹调,酒瓮陈旧泥封未开,也没个可疑处。因此便也依了范琼之请,将散住庙外民家的弟兄,都请了来。范琼是看过本军将领花名册子的,却也将人数隐瞒不得。其中阮小二患着风寒,现住白马寺庙里,即也勉强挣扎了前来,与范琼相见。

  范琼着庙里僧人,在后殿摆了五桌筵席,请各位将领分别坐了,自己在下席相陪。就烦宋江卫卒们,当筵将两个酒瓮拨开了泥封,用瓢舀了酒,灌入壶内。并着几个卫卒,轮流在五桌筵席上筛酒。范琼权代张邦昌作了主人,举着酒盏,大口吃酒。席上他只夸说宋江手下将领恁地了得,张相公十分爱惜,将来必然重用。看看午牌将尽,酒至半酣,有张相府里两个虞侯,前来殿外,躬身禀道:“张相公现在金元帅营里,便请范巡检前去一行。”

  并说:“粘没喝元帅,和宋保御使见过,十分钦慕这里豪杰,若有人肯去相见时,就请与范巡检一同前去。”

  范琼听了,便离席走出殿来,仔细将两个虞侯问了一番。因回到筵席上道:“既是粘没喝元帅指明了要小可前去,只索走一遭。未知哪几位仁兄,肯随小可一行?”

  这在座诸人,兀谁不恨得金人牙痒痒地?去到金营,少不得受他人呼喝指示,却不是自取其辱,因之没人相应。吴用见大家不作声,须是扫了范琼脸面。且宋江在那里,若见招各位兄弟,一个不去,也怕羞恼了金人。因道:“金元帅即不曾指定谁人前去,各位兄弟自不敢冒昧自荐。小可忝为本军参军,略知军情,且情愿前去,以备咨询。”

  范琼道:“如此便十分是好。”

  吕方起身道:“免得吴参军独行,小可愿陪同前去。”

  郭盛道:“小弟也去。”

  吴用道:“只此已足,便是我们去罢。”

  范琼道:“小可半席而退,应当受罚,且立饮一大盏了去。”

  于是手捧酒盏,走下席来。他走到第一只酒瓮边,见里面酒已无余,再看第二只瓮,尚有小半瓮酒。便在卫卒手上取瓢过来,笑道:“我来自舀一瓢吃。”

  他伸手到瓮里,舀了一瓢酒,筛在酒盏里。酒盏里自容不下这瓢酒,他又将大半瓢酒,倾回酒瓮里去。两手举了酒盏,笑道:“小可立陪这一盏,尚有半瓮酒,诸公自饮罢。”说毕,放下酒盏,唱了个无礼喏。回头向昊用、吕方、郭盛道:“我们便行。”

  于是四人出殿而去。这里五张桌上,各人继续吃酒。关胜因宋江、吴用相继而去,心里烦燥,未曾再吃酒。呼延灼久病在身,自不曾多饮,便停了杯,阮小二患了风寒,口中无味,酒肉都未曾吃。李俊一般心神不安,范琼去后,无人劝酒,自也不吃。杨雄患腹泻,已自离席。宋清因宋江已去金营,骨肉情重,吃不下酒。李云、皇甫端、萧让三人,酒力不佳,早已半醉,未曾再吃。其余的人却都把那后来半瓮酒吃完了罢休。

  大家尚未离席,那个扑灯蛾孙宏由后殿抢将入桌,两手摇着道:“各位休得再吃酒了,大事有变。”

  关胜起身问道:“有变故?”

  孙宏道:“小人适在庙后小巷中,见吴参军和吕、郭两位将军骑马同行。范琼在前面。他突然回马说,有紧要文件,遗落在白莲寺里,回马便走。他只离开数步,小巷周围,百十条箭射出,将三人射落马下。小人避入民家,翻墙越屋。特由庙后前来报信。”

  一言未了,林冲跳起来道:“酒中有毒。”

  只一脚将酒瓮蹋翻,瓮片裂开,滚出一颗红珠。原来这是范琼倾下那半瓢酒的时候,暗投入的。当时,大殿一阵纷乱,喧哗了一片,有几个兄弟,已是倒卧地上。

  卢俊义挺立人丛中,摇了两手道:“各位休慌!大丈夫死得其正,死而何惧?我看只有那后来半瓮酒有毒。有未吃那半瓮酒的,必不中毒,赶快越墙逃走。大门外想必金兵围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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