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远书城 > 张恨水 > 水浒新传 | 上页 下页
一五九


  李逵夺了铁郎大纛旗,一斧舞动,且战且退。金将见这班宋将,恁地了得,不敢追赶了斗将,响起梆子,马军阵里,飞出千万条箭,只管对宋江阵里且射且追。宋江退过吊桥,才站定脚,点查随从将领,索超、秦明、韩滔、魏定国都已中箭。李逵手舞金兵大纛旗,在大众后面又不曾着得甲,肩上中了两箭,腿上中了一箭,路过吊桥时,大吼一声,也倒在地上了。兵士们和李逵最是相好,见他身受重伤,早有多人,七手八脚,将他抬进城内。宋江立马濠岸,待得全部将校过了城濠,他才押队进城。

  这时,安道全还留在朱仙镇,替那些重伤兄弟,医治创口。于今武松抬在寺里,在僧房里将息,急切中兀自未曾觅得外科医生来医治。宋江听了军士们报道,一马便奔入寺后殿里来,口里不住问人道:“我那武二兄弟,现在何处?”

  军士说在僧房里,他兀自拿着马鞭,向僧房里来。见武松浑身血裹了战衣,坐在禅床沿上。两个兵士,抬了一瓮酒放在面前,大碗舀递给他。他一手送了酒到口边,只管吃。宋江抖簌了身体跑向前道:“我那好兄弟,你怎地只管吃酒,不将息了?”

  武松将手上酒碗一丢,突地站了起来,强笑道:“哥哥,我咬着牙等你来。”

  宋江道:“兄弟,你应该将息,酒吃不得。”

  武松道:“哥哥,我一生只醉这一次了,你倒不教我醉?”

  宋江听说,心如刀绞,见他左臂不在,衣神半截,血裹了一团,不觉泪如雨下。武松道:“哥哥,你哭怎地?我武二是好男子,死也不屈。我死了,你胡乱将我埋了便罢,让我墓门朝东,我好望着山东。”

  宋江垂泪道:“兄弟,你若有个好歹,我将铁郎那厮心肝祭你。”

  武松摇头道:“不可,两军交锋,为将的各为其国杀敌,我杀不得他,他便杀我,有甚错处?于今我捉了他,应当向朝廷献俘。哥哥,闲言休道,你待我恩重如山,情逾骨肉,武二再不能保哥哥为国增光了,就此拜别哥哥。”说着,跪了下去。

  宋江放声大哭,抛了手中马鞭,对跪下去,扯了武松右臂,将他扶起。武松喘着气道:“你能不能同武二同吃一碗永别酒?”

  宋江哽咽了道:“兄弟,你自保重,休吃酒。”

  武松喘气愈加急促,断续地道:“武二血流太多,不济事了。”

  宋江看到,立刻另取一只碗,舀了一碗酒来。因道:“兄弟,你就在我手上吃一口。”

  武松点头。宋江两手捧了碗送到他面前,武松低头,就手吃了半碗,将眼望了宋江。宋江会意,便把那半碗站着吃了。武松含笑点头,忽然大叫一声道:“哥哥,武二去也!”向下一坐,坐在床沿上,两目圆睁,气喘一停,真个去也!

  §第六十四回 陷京城六甲兵误国 停巷战一金使议和

  当日武松病故的信息传出去了,三军闻讯,无不惊悼。宋江亲自殡殓,就在寺后空地里,暂时埋葬了。一面着中箭兄弟,好生将息。李逵身中三箭,伤势更重。宋江怕他在城垣上听到厮杀声,教他在寺内僧房里将息,逼着他在床上睡下。关胜斩得脱尔不花首级,号令城门。武松活捉的铁郎解到张叔夜行辕献俘。张叔夜痛惜武松之死,也将他斩了。号令通津门城垣上。那金兵一战连失两员大将,却不敢再与宋军斗将。知道南薰门为宋江所守。派兵遥遥围困,并不来攻打,攻打的只是其他城门。如此相持了半月,天气益发寒冷,城濠里结冰甚厚,金兵曾数次踏冰冲到城脚下来。

  张叔夜看到军事更加危急,便叩宫进见钦宗。那时,钦宗正和门下侍郎何栗、尚书右丞孙傅在便殿议事,这何、孙二人向来不主割地议和,却也器重张叔夜。只是两个书呆全不识得世情轻重。钦宗宣张叔夜入殿,二人却也不曾避开。张叔夜朝拜毕,钦宗在御座上先问道:“今日军情如何?”

  张叔夜登阶奏道:“现在城濠里结冰甚厚,贼兵随时可以渡濠。以臣愚见,敌我众寡悬殊,守城不易。东京可留一宗王殿下留守。上皇与陛下若肯驾幸南阳,转道往江汉乃是万全之策,臣之第三军宋江部下,皆视死如归之士,贼兵望之胆落。若令宋江出南薰门先杀开一条血路,臣父子率两万人保护上皇、圣上脱险。”

  钦宗皱眉道:“此计可行朕早已行之了。”

  这孙、何二人,分立宝座左右。孙傅便大声道:“张相公,你有何力量保证可以护驾到南阳?若万一有了差错,我等作臣子的,恐怕万死莫赎。”

  张叔夜道:“小可之见,出城尚有一半生机,于今困守京城,内外消息隔绝,正不知何时何地有援兵到来,却是一半生机也无。”

  孙傅道:“城中现尚有十万守兵,自可支持一些时,而且郭京所练的六甲兵还有神术可以退敌。”

  张叔夜立在下方,对他怒目而视,还不曾回言。何栗便向孙傅道:“正是此事甚为紧要。那郭京是尚书相公所引荐,必知他底细。小可曾亲至大相国寺催促郭京出战。他只是说到了危难时候,他自会出战。于今难道还不曾到危难时候?”

  孙傅道:“小可也曾催促过他。他道作法早了,收不到大效,所以让他迟下来。”

  钦宗道:“现在不能再迟,即着卿传旨,命郭京率六甲兵即日出战。”说着,又向张叔夜道:“朕知卿武将,不信法术。但只要能退兵破敌,又何必固持成见,那郭京作法时,卿须听其便宜行事。”

  张叔夜无法,只得领旨。当时退出宫来,何栗、孙傅追踪而至。何栗叫住道:“张相公何往?”

  张叔夜道:“小可挂怀城防,不敢久离。”

  何栗道:“何不同去大相国寺,看那郭京如何作法?”

  张叔夜至此,对郭京这人,却也难以相信。便想,先去看看法坛也好。于是三人轻车简从,同向大相围寺来。这时,这座寺,却被郭京占了。庙门口插着两行七星八卦旗,所有旗章都是红色。庙门正中大院里,烈焰腾腾烧着一丛薪火。孙傅在庙门外下车,笑问道:“张相公,你知此是何意?”

  张叔夜道:“却是不知。”

  孙傅道:“此五行生克之理也。旗帜红色,象火,火能克金。院中这丛大火亦是如此。”

  张叔夜微笑点头。孙傅带的从人,早奔向庙里,大声吆喝:“圣旨下!”


梦远书城(guxuo.com)
上一页 回目录 回首页 下一页